正如郑狗儿所说，这个天下不止是徐良一个人的天下，他的肩膀再如何宽阔，就算可以挑起雍州，挑起北疆，挑起传承三百余年至今的天驱，但大周这延绵不绝的万里江山，又岂是一个他能挑的动的？银屏巷在建安城中，紧靠着西面城门，每天人来人往端是一副热闹非凡的场景，眼看年关就要凑到眼前，忙碌了一年的汉子们，只要兜里还剩的下几枚铸有余福二字的铜墙，都会给自己婆姨娃儿购置些年货。最不济几尺红绳，几斤肥猪下水，多少也是能带回去的。在银屏巷所居之人，大多是城内的商贾，即便大周放宽了商人的地位，但着实也是有限，于是在京官遍地跑的建安，自然也就算不上是大富大贵之地了。这天早晨的阳光还算和煦，家家户户所种植的金桂，扑鼻的香气，在柔柔的风中四处飘散，正在摆摊的老道士，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京城不愧是京城，就连这狗日的太阳，似乎都比北边要暖和的太多，那副破破烂烂的杏黄色旗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两行大字。“算命算运莫算心，测骨测掌不测情。”

老道士百无聊赖的磕着从赵家寡妇那儿蒙来的瓜子，翘着二郎腿，说不出来的惬意。这家伙从入秋的时候，就在路边上开始摆摊了，就像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不管是风吹雪打日晒雨淋，都能看到他乐此不疲的身影。加上这老东西嘴巴能说会道，上到八九十岁的老叟老妪，下到蒙学稚子，都能让他说的天花乱坠心花怒放，自然也就少不了几枚大钱的打赏，甚至一日三餐都还顿顿有肉可吃。“我说你个老东西，鼻子倒是很灵，我都躲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都还能被你们闻到气味，你们莫不是黄狗托生的？”

老道士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满不在意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佝偻老头。“嘿嘿，老夫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黄狗托生，不过就你身上那臭不可闻的味道，迎风都能飘出几十里地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舍不得洗澡？”

佝偻老头也不在意老道士的讽刺，自顾的坐在他的对面，安逸的享受着清晨和煦的日光，“银屏巷啊，可是很久很久都没来过了，当年的老邻居，差不多都死绝了吧？”

“就你们这些属王八的家伙，熬死几辈人，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老道士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他这辈子真正能看不顺眼的人其实很多，像什么魏忠贤之类的读书人，像陈小猿之类野心勃勃的蠢物，当然眼前的这个老东西，能排进前三去。“天道气运，难求难改，你真就看中了那个小家伙？”

佝偻老头不管是辈分还是年龄，都只能用极大二字来形容，他的养气功夫，在他自己都数不过来的日日夜夜中，早就被打磨的滴水不漏。“怎么地？我就看那个小家伙顺眼，再说了，天上人管天上事，地上人过好日子，去你娘的什么天道气运，你再给我找个下凡的神仙来看看？”

老道士一口把瓜子壳喷在地上，呸呸了两声，阴阳怪气，“整天神神叨叨的，果然是应了那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只是可怜老道士做不来低眉顺眼的事儿哦！”

“嘿，你这臭脾气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改变，天道气运存不存在，你这老神棍自然心里有数，而且我今天来也不是想跟你吵架的。”

佝偻老人轻笑了两声，如干枯树皮般的脸，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极不自在。“哦？难不成你还想跟我动手？是想仗着大周这点皇道气运，可以随便欺负人是吧？”

老道士眉头一抖动，把手上的瓜子哗啦啦扔在桌上，然后故作凶狠的瞪着对面老头。“大周这点皇道气运，在李政手上都被败的十不存一了，我往里添柴加火都还来不及，谁敢妄动，保不齐明天草原蛮子就能渡江而来。”

佝偻老头也不跟老道士置气，反而长吁短叹了几声，“所以我是来劝你的，毕竟李家依旧是大势所趋，不管天道气运如何，总归还是站在李家一边的，你又何苦来哉？”

“你这老东西怕是老糊涂了吧？什么狗屁天道？早就在一千几百年前，让那位前辈高人给一剑斩断，让那帮孙子只能眼巴巴看着我人间的花好月圆，人道大兴，哈哈！”

说到得意的地方，老道士不由放声大笑，引得周围邻居纷纷侧目而来，却只当他是他乡遇故知，两个老人家相逢正欢。“斩断没斩断，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你想要扶持的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吧？”

佝偻老人的语气还是波澜不惊，微微抬起头，用混浊的眼睛看着老道士，“你扪心自问，等到星月之变来临，他真的是那匡扶天下的人？”

“你少在我这说三道四的，当年你们选择李氏得了江山，就那么名正言顺？我看那小子，可比龙椅上许多人都好的太多。”

老道士不屑撇了撇嘴，顺手又拿起桌子上的瓜子，用他缺了一颗的大门牙，就开始咯嘣咯嘣的嗑了起来，“你老小子要敢再多说一句，当心我揍你！”

“哈哈，师叔，出了这建安城不好说，但是在这银屏巷，你真想跟我动手？”

佝偻老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五官在一张皱皱巴巴干枯的老脸上，挤成了一朵菊花。“哼哼，我还以为你入了钦天监，连祖宗的搜快忘了是谁，没想到还记得我是你师叔？”

老道士皮笑肉不笑，随后挺直了身子，双眼中腐朽的暮色渐渐褪去，似有诸天星辰在他眸中闪烁，“你信不信，就算在那座皇城里，只要老子想出手，一样能打的你祖宗十八代都不认识你？”

“没什么屁事就赶快滚回你的乌龟壳，别耽误老子做生意，你赔不起。”

老道士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那沸腾而上的杀气，哪儿像是个修道之人？只是他一直没说，当日在武胜关外，他分明看见了一黑一白两条大蛟，从周朝境内腾云而起，北入草原，化作两条翻天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