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蛟走水路行千里，入得苍莽大海，跃过龙门，便可褪去蛟身，飞腾于九天之上，成为兴云布雨之主，成就龙身龙位。老道士那日在幽州武胜关，看到徐良和高白二人，眼中虽是只看到了两条大蛟，可那片北地草原，便是他们入海化龙之地，黑蛟雄霸天下，率领人族复兴，白蛟游于江湖，十年之内，有望会当凌绝顶。老道士自己都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岁，但这一幕光景，却是他难得见到的大气象，谓之波澜壮阔，惊天动地也丝毫不为夸张。这些固步自封，困守在一方天地的井底之蛙，又岂能了解到其中的无限风光？“姓徐的小子，不过是占了天驱三百年积累下来的戍边气运，这才破境极快，不过当日在建安城下，我们之所以没有出手，就是等着他耗尽这点气运。”

佝偻老人，正是大周钦天监主事人之一的候封蓝，为李政逆天改命，主要就是出自此人手笔，虽然最后遭到反噬，但也给李政夺来了十年光阴。“而那个什么高白，就更不成气候了，不过只是区区天狼辅星，能被张三收入门墙，已经是通天的造化，想要超越他的师父，这辈子也只怕是没有半点希望。”

候封蓝没有在意老道士的威胁，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就你们这点道行，能看出个屁来？还是早早的滚回去，守着李家王朝的那点气运吧，别在试探老子的底线了，当心惹急了我，把你们费尽心机才竖起来的九跟破柱子，一根一根的给敲碎了，什么狗屁天道？气运？在我眼里连半枚铜钱都不值。”

老道士顺手朝候封蓝扔出几个瓜子壳，佝偻老人侧头躲过，只见那几个瓜子壳，悄无声息的落地之后，竟是在上好的青石板路面上，砸出了好几个坑坑洼洼。“师叔，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又何苦动粗？樊阳和建安，双峰对峙的格局，隐约有了些雏形，我们若是再不出手压制，人族气运岂不是会一分为二？待到那日到来，我们能拿什么去跟人对抗？你我皆尽老朽，还是要为日后做些事情的。”

候封蓝显然是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他今日走出那座隐蔽的院子，就是想说动他这个辈分极高的师叔。最近几日天空中的群星频繁动荡，特别是西北的天狼星，竟有愈发明亮的征兆，似乎将中宫帝星的光芒都给遮掩了下去，其中晦涩难明的含义，即便他们是专研了星象一辈子，也从中看不出太多的东西来。“哼哼，你回去跟另外一个老不死的说，少把自己放在那么高的地方，当心摔下来的时候连屁股都会摔成八瓣，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老道士哼哼了两声，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老子这辈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人，站在巴掌大的土山包上，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充其量不过是两三只，连水井都没跳出去的癞蛤蟆，天高地厚四个字，知道怎么写的吗？”

“师叔，我说了，今日到此不是寻你来吵架的，为了南朝的未来，当年之事该放便放下了吧，否则到头来误人误己，还平白连累了天下百姓。”

候封蓝摇了摇头，他自然知晓当年的事情，让他这位师叔性格大变，他本就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前来，如此结局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了。“这些道理你跟我说算个屁？有种去找李道然说啊？”

老道士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再没了嬉笑怒骂的神色，“而且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都是放屁？还是你觉得我念着那点可怜的香火情，真不敢对你们下手？”

寒冬腊月的银屏巷，虽是受到了建安皇城的影响，让刺骨的寒风都温和了不少，但随着老道士身上的气势逐渐凝重，不仅是这条巷子，整个建安城都好像忽然被一阵极寒的北风吹过，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龙有逆鳞，触者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老道士看似平常的拍出了一巴掌，就像是在驱赶苍蝇般风轻云淡，可候封蓝佝偻的身躯，下一刻就在天地间消融了开去，如同水器蒸腾，消散的无声无息。“你们钦天监做什么，选择什么都跟老子没有半点关系，可下次敢再我面前妖言蛊惑，或是让老子觉得心烦了，我不介意让你们真正付出点代价。”

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徐良，对建安城中发生的这一幕自然是无从知晓，在天寒地冻之中，他跟郑狗儿又走了整整一天，待到天色完全黯淡下来，他们也没见到一个活人。这一路走来，他俩的速度逐渐放慢，倒不是因为气机受到天气影响，而是即便在官道两旁，遍地都是冻死的遗骸，从他们衣着的装扮来看，大多都是江湖游侠儿。二人最早都还是默默的，将这些客死他乡的可怜人入土为安，后来遇见的越来越多，更有和蛮子纠缠在一起，冻成了一块难解难分的冰疙瘩。“议策厅的这条计谋很好，也很不好。”

在一座破庙里，郑狗儿坐在火堆旁，吃完了他的干粮之后，一边调息，一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些人或许可以不用这么死去。”

“刘定方他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仅凭我们雍州一地，想要正面拦住南宫野，多少还是有些力有不逮，如今对我们来说，哪怕是多争取到一个时辰，都是无比宝贵的。”

徐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路边冻死的遗骸，虽然还不至于会影响到他的武道心境，可还是在他心头压上了重重的一个包袱。“用人命往里填，来换取时间吗？”

郑狗儿的表情千年不变，至少在这点上他是直追李道然，“下次蛮子南下，让我做先锋，我也就只会杀人这种事情了，而且杀人这种事情，总是需要个交代的。”

徐良愕然，没想到这家伙也会有感情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