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改香从村里的小卖部领到的二斤白糖还剩下不到一斤，她不理解，为什么母亲那么爱吃白糖水泡馍。每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母亲便不得不准时起来，急匆匆地到后院的茅房去。父亲说母亲得了“鸡鸣泻”，只要听见鸡叫就要到后头去。父亲还打趣地说，母亲就是个“穷命”，是个“无福之人”。母亲上完茅房，洗过脸后，就会把蜂窝煤炉子的封盖拔开，等着那壶水冒白气。水烧开后，母亲就会拿出一个老碗，把馒头掰成块儿放进碗里，再舀几勺白糖，然后把滚烫的开水倒进碗里，一碗糖水泡馍便做好了，这便成了母亲的早饭。蓝改香还记得，奶奶在世的时候，她的待客之道便是一缸子白糖水。那时，奶奶家里要是有人来了，她就会拿出装着白糖的罐头瓶子，用一个长把铁勺舀出三勺白糖放进一个带把的洋瓷缸子里，再倒上开水，用勺子逆时针搅一阵子，然后双手递给来人，而接到白糖水的人往往会说“倒杯开水就行了”之类的客套话。最近，每天早上九点半，电视台就会播放电视剧《渴望》，而母亲便会早早地坐在后院的客厅里，拿着手帕，准备随时擦眼泪。电视剧播放后，母亲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拿着手帕擦眼泪，边擦边对蓝改香说：“你看，刘慧芳可怜的！”

这时，蓝改香就会说：“妈，你把《渴望》都看了几遍了，咋还哭呢？”

“改香，你不知道，慧芳命苦呀！”

在母亲的哭笑声中，两集《渴望》播放完了，她关了电视，准备去灶房做饭。这时，蓝改香的小姑蓝登琼提着一塑料袋鸡蛋走进了院子，母亲连忙接住，把她招呼到了客厅，蓝改香和小姑打了招呼后，给小姑泡了一杯茉莉花茶，之后三个人便坐了下来。蓝登琼在纺织城租了个小门面，做着卖鸡蛋的生意，平时没事了就回来了。母亲首先问：“登琼，最近生意咋样？”

“嫂子，你不知道，现在这生意不太好做，每个月也就工人们发工资的那几天能好点，都三斤五斤的买，过了之后生意就淡了。这两天买鸡蛋的人少，我就今天回来一下，给你说个事，我哥不在屋？”

“你哥天不亮就出去做活了，有啥事，给我说。”

小姑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改香给小姑泡得这杯茶香得很。”

“是这，嫂子，我想给改香寻个事，跟你商量一下。改香他姑父的大姐人家现在把事弄成了，在北京动物园附近盘了个门面卖衣裳，生意好得不得了，可人手又不够，想招一个导购，我想着咱改香以前跟她妗子卖过鞋，有卖货的经验，就想叫咱改香去，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呀，可真不少。”

母亲激动地说。蓝改香听后也有些心动，她还没去过外地呢，更别说是北京了。她一直都想开个门面做生意，可总是没机会，父亲也不太赞成。如今，小姑介绍的这个事，不用摊本钱，也不用操心，正合她的心意。于是，她对小姑说：“我想去，卖衣裳和卖鞋一个道理，我能做好。”

母亲听后，急忙摆手说：“先不要着急答应，毕竟是出远门，等你爸晚上回来再商量一下。”

蓝改香沉默了，她知道，父亲十有八九不同意这事，于是她就不再说什么了。小姑喝了两杯茶后，就回去了。临走时，她对母亲和蓝改香说：“这事不急，等商量好后再说，毕竟是出远门，不敢大意。不过，我还是想让咱改香出去，现在这年代，出去挣钱的女娃不少呢！”

小姑走后，蓝改香的心怦怦直跳，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下一步该怎么走呢？小姑似乎给她指明了方向。出去呢还是就呆在家里呢？出去的话，不光能挣钱，还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呆在家里的话，她都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她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去北京，即使父亲不同意，她也要出去。一个大姑娘了，也该为自己做一回主张了。于是，她走进灶房，对正在和面的母亲说：“妈，我想好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出去，说啥都要出去！”

母亲听到蓝改香这么硬气的话，她那沾满了面絮絮儿的右手顿时停了下来，指着蓝改香，无可奈何地说：“你这死女子……”果不其然，父亲晚上回来得知这个事后，立马就不愿意。他把蓝改香叫到跟前，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劝诫的话，即使不说，她也知道父亲要说啥。其实，说了这么多，父亲最担心的还是她的安全问题，挣不挣钱的在父亲这里已经算不上个事了。毕竟，二组的蓝小丽就是一个例子。有关蓝小丽的事，蓝改香知道个大概。这次，父亲从前到后，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也只有父亲讲得最为真实。蓝小丽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便辛辛苦苦拉扯着蓝小丽和她哥。蓝小丽初中毕业后，在家呆了三年，一起和母亲在地里干活，供着哥哥上高中。屋里是七十年代的砖瓦房，一下大雨屋顶就漏水。她的母亲一心想盖两间平房，可一年到头并没攒下多少钱。有一次，蓝小丽的一个在南方打工的同学回来了，穿的很时尚很洋气。蓝小丽没有想到，女娃还能有这样的打扮。终于，在同学的劝说下，蓝小丽也南下打工了。然而，一去四年，音讯全无。蓝小丽的母亲不知去了多少趟派出所，可都无济于事。有的人说，蓝小丽被人贩子卖到了深山老林；还有的人说，蓝小丽可能都不在了。蓝小丽的母亲似乎对女儿不太上心，经常对人说不管她的死活，就当没有这个女子。然而，大年三十晚上，蓝小丽的母亲一个人坐在自家地里，扯着嗓子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被蓝小丽的哥哥搀回去了……“爸，蓝小丽是不了解她的同学，咱这次是小姑介绍的，都是亲戚关系，知根知底的。再说，北京的治安好得很，没人敢胡来。反正，不管咋说，我这次是去定了。”

说完这些话，低着头的蓝改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父亲说事。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再考虑一下，实在想去就去吧！”

这时，母亲拉了拉蓝改香的胳膊，也说：“再想一下，都说出去能挣钱，倒能挣多少钱！”

这天晚上，蓝改香浮想联翩，困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去北京的事。想着想着，她不由想到，前些年村里有个叔去北京打工，可去了半年却没挣到钱，回来时买了张站台票，钻到火车的座位底下，二十多个小时后竟然回家了，由于没有钱坐公交车，竟然一路跑回来了。那段时间，村里人经常开那个叔的玩笑，往往会说：“你这锄地的货，跑到北京丢啥人去了！”

想到这里，蓝改香不由地在心里笑了一会儿。突然，她有点羡慕那个叔，她很想知道，坐火车是什么感觉。既然要去北京，就得买两身稍微好一点的衣裳，这样，顾客看着心里也舒服。当然，蓝改香自己也知道，买再好的衣裳，也穿不出交公粮时那位女记者的气质。啥人穿啥衣裳，啥人是啥气质，这或许是与生俱来的，自己要是穿成女记者那样，村里人肯定会说自己像个妖精。后天就是礼拜天，蓝改香盘算着去镇上买两身衣裳，干干净净、风风光光地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