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来到咖啡店的时候，初吉已经等了很久，桌上摆着两个咖啡杯。我没有喝，静静坐在窗边，过了好一会，我开口，“我还没准备好认识苏秋末。”

“因为徐菲？”

“关于我和徐菲的十年，我很清楚，今天，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那是为什么？”

我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前闻了半天，喃喃道，“你离过三次婚，谈过很多次快餐式的恋爱，那么多个夜晚和不同的女人，抛开叶婧不说，过去的那些女人，你觉得，你伤害过她们吗？”

初吉脱口而出，“爱过，就算不上伤害吧。”

“爱过，就不算伤害吗？我忽然觉得，从我决定爱她那天起，我就在伤害她，我不知道，她说分手时，我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承诺一个女人，一生，一世。我是要她心甘情愿的跟我上床，所以，我承诺她一个我做不到的未来，对吗？”

“我以为我努力创业，赚很多钱，可以给她买包，买房子，买她需要的一切，甚至最后她和别人的结婚照，我自以为是的跑去付钱，这就是我兑现承诺的一种方式。但是，今天，我又损失了什么呢？我依然是我，公司是我的，钱是我的，成就也是我的，而我给她什么呢？伤害，痛苦，眼泪，遗憾。来这里以前，我对自己说，最后的最后，我不对她说谎，也是为她好，可是初吉你知道吗，我不想骗她，是因为，我希望，可以以单身的形象，去认识下一个女人。”

“我忽然感受到极大的讽刺，原来直视自己的内心说出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是那样的淋漓畅快，可是心口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曾经，我真的想爱她一辈子，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忽然离开我，我恰好遇见苏秋末。时隔一年，她回来找我，我对着她像，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我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没碰过其他女人，想都没想过，可我还是伤害了她。所以，我不敢认识苏秋末，万一我也爱上她，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徐菲一样。我只是单纯的希望，被我爱过的女人，都可以幸福。可我刚刚才伤害了一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我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去制造任何的机会给自己，在这样一个状态下去认识下一个人，我不想找一个代替品，这样对大家都不公平。”

我们开始陷入沉默，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无形中，也是初吉一直不敢面对的，我只知道，现在，我不想认识任何人，不想说话，甚至，不想睁开眼睛。我看着那杯特浓，不敢拿起来，即便现在，我很需要。过去的我处理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做到果决，但当我经历这一年，对于爱情，我开始觉得，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所以我甚至失去了判断。我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苏秋末那张让人见了就升起欢喜的脸，我不会多看她一眼，即便通过他们介绍，我可以认识她，目的，并不是单纯的认识，而是我可能想追求她，然后呢，她会接受吗，会拒绝吗，给她知道，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可以伤害陪伴我十年的女人，她会怎么想，我的良心，真的允许我这样做吗？不知道叶婧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拿着一杯热巧克力，这是我和她第二次在这里见面，她和初吉的举止并不亲密，我分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对她，没有什么好的印象，无论是张晓菲，还是王城象对她的评价其实都没有影响我，只是想到杨潇，我很自然的对这个女人升起了抵触心里。但我不会对初吉说出任何有关我听到的评价，毕竟，他们，是他们的事。她看到我和初吉都在怔怔出神，也没有说话打破我们的沉默，是初吉先开口的，“你怎么知道老地方是这里。”

我对她礼貌的点头。她笑道，“因为我聪明。”

在我看来，她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只是气质比一般女孩子要好一些，打扮得体，将她自己的优势凸显出来。我有离开的想法，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当下的状态，并不适合这次见面，还有就是我害怕她提起关于苏秋末的事情。我不想过多渲染苏秋末在我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形象，我怕听到有关她的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陈苏。”

叶婧叫我，她的声音很温柔，像一缕清风，但不足以吹散我当下的困扰。我应了一声，不自然的回避她的目光。她不解的看着我，至少在初吉的话语间，我有着强烈的渴望想要认识苏秋末这个人，但是我的表现，让她觉得，我似乎也不那么在乎，亦或是，我故作矜持。最终，她还是选择开口，问，“你看过人间失格吗？”

我没想到她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看向初吉，很明显，他也没想到，“那是电影还是什么？”

我问。“那是一本书，其实，我也没看过，大约是十几年前，秋末和我提过，前几天忽然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发了个书签，上面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那句话就是苏秋末。”

她没有说是哪句话，我也没问。这场对话尴尬极了，我隐约发觉她是在试探我对苏秋末的兴趣，可现在的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哪怕是苏秋末。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思，试探的问，“去年夏天，秋末在桥洞里看到的人，是你，对吗？”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去年夏天，如果我没有回头，也许会理所当然的认识秋末了。我实在是不想坐在这里，对着他们，就像是冥冥之中，上天跟我开了个玩笑，或者是，我跟自己开了个玩笑。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离开。“其实，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你，在我印象中，那是她当时随口一提的玩笑，一直到初吉告诉我，你一直在找她，并且和我讲述了关于你和她的所谓际遇，我才想起。或者这样说，你们即便认识了又会怎样呢？我不妨告诉你，她没什么亲人了，对于生死离别，她有和别人不同的认知，所以，即便是你们认识，我想，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外之外发生。我能想象到，你在这一年，疯狂的相亲，似乎是想遇见她，而不是我，或是其他人。我的话多了些，可能我也有跟她相似的经历，也经历过至亲的离别，所以更懂她。但你呢，她所对你的吸引，是来自那算不上寒酸的模样，还是你想象中，她异于常人的行为，亦或是她那看上去还不错的家世。不过我想，关于家世，从她母亲离开以后，也算不上好了。陈苏，我想告诉你的，很简单，她是一个把自己包裹很深的人，也是一个看上去豁达开朗的人，她可以简单到连一个三岁孩子都能看清她，也会复杂到仕途场上游刃有余。”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已经压抑着我的愤怒，还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自以为是的继续说，“其实你又真的是因为需要，才想要认识她吗？在这个等价交换的时代里，她没什么能给你的。我不是想保护她，只是对你阐述一个事实。陈苏，苏秋末需要一个完整的人，能够保护她，陪伴她，如果没有，她独自一人，也可以很好。那么，你还想去打扰她吗？”

我想一巴掌抽死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但是我忍住了。多年的教养让我忍住心底的愤怒，礼貌的离开咖啡店。我不介意初吉对陈家媛讲述关于他所不理解我与徐菲的十年，更不介意他对叶婧说了些关于我对苏秋末的话，那些我都不介意。甚至是叶婧那些自以为是的忠告，我也不介意。我介意的是，她最后的挑衅。我本能的将她整理好的这段话，借着苏秋末朋友的名义，试图勾起我的某些占有欲之类的，说真的，这样的方式，对初吉也许有用，但我，除了厌烦，恶心，没有其他的感觉。关于她的那些话，我相信半真半假，但我现在，并没有心思去猜。莫名其妙的开到了第一次遇见苏秋末的地方，我知道她不会出现在这里，我看着那条路，想着那天晚上的画面，不自觉的，我走进了便利店，拿了同样的烟和矿泉水，走到垃圾桶前，重复着那天她的一切，一直到我走到了那座桥上，我知道，她一定在这里停留过，她听的歌，不是加州之梦。她停在这里，是因为那支烟熄灭，或许，她不想因为那些火花溅在别人身上，所以她回头。走到桥下，依旧是十字路口，原来在车上看到的，和走路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她那天晚上之所以会消失，并不是因为，她没有选择右边，而是她从右边这条小路走了下去，这是近距离欣赏河景的路，我坐在那里很久，想到叶婧口中提到的人间失格那本书，我看了下时间，已经快9点了，我打电话给田蕊，让她明早去书店为我买这本书。其实当我搜索这四个字的时候，已经知道叶婧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我努力回想那一天为什么要回头跑掉。也许，我想在背后看着她就足够了，是这样吗？如果是，现在的我，确实没必要认识她。我和她一样，都不完整，就像那女人说的那样，苏秋末可以一个人很好，我为什么非要去打扰她。反之，当下的我，也可以做到一个人很好，只是，有了她，或许会更好。我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去尝试任何有关于感情的问题。王城象抛给我的已经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了，张晓菲更是事不关己的没有打算将我对她说的话转告她的父亲，事实上，于我而言，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让我自顾不暇，如果今天，徐菲没有出现，我或许会觉得，能够在这个时间点，认识苏秋末，至少，我可以分散注意力。可是，她，不该是这样的出现。所以，我应该回到最初遇见的那天，简简单单的，就只是遇见了一个帮我驱散烦扰的精灵。或是如那天的极光一样，毕竟，当光源散去，黑夜依旧是黑夜。我想起陈家媛，打了电话给她，她那边吵闹极了，很大声的说，“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客人中，最麻烦的一个，是不是打算回购啊，老板。”

我竟然被她的话，逗笑了，说，“有这个打算。”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我想回购，或许吧，那一次特别的旅行，让我放下了很多事，所以，我可能只是需要一片空地，静静地，对着自己，仅此而已。陈家媛看着手机通话时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清城的人，都这么闲嘛，打个电话，就为了说这么几个字？脱线。”

终于走到藏界，苏秋末看到那里停着一辆越野车，清开头的车牌，她觉得有些眼熟，可是车里却没有人，这，不是那个张晓东的车嘛，他人呢？“找我吗？”

苏秋末被吓了一跳，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张晓东捧着两碗泡面朝她走过来，“给你的。”

“我不饿。”

她话音未落，肚子就开始抗议了。张晓东打开车门，“别装了，上车吧。”

一边说，一边将苏秋末的背包脱下，放在后座上，接着递给她一碗泡面，“我看你快走过来了，就去那边要了一些开水，说真的，你们这群徒步爱好者，真有心，我下次再来西藏一定要徒步。”

苏秋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说了要载你去拉萨，总不能失言吧。”

张晓东打开泡面，用叉子在上面按了按面饼，摇头道，“不行，高原的沸点低，水不够热，要多泡一会。”

那是苏秋末三十年人生中，吃过最难忘的一碗方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