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到了办公室以后，田蕊将一本书递给我，我只觉得那本书像一朵会给人制造幻觉的彼岸花，没敢伸手去接，让她放在桌上。我的办公室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我的椅子后面是一面墙的书架，里面有技术类、金融类、心理学类等等实用性书籍，书架旁边是一个衣柜，里面挂着三套不同类型的西装，方便随时参加不同场合的应酬。初吉建议我至少应该在办公桌对面的空地摆个沙发，可我总是觉得一旦那里放了坐上去会令我感到舒适的东西，我会懒惰起来，所以我没有听取他的意见。她没有立刻离开办公室，小声问，“你还好吧。”

想到昨天她看到徐菲来找我，我笑道，“我能怎么样。”

她欲言又止，我玩笑道，“有话就问吧，别给你憋出病来，影响工作。”

“你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连忙解释，“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这一年，你不停的工作，我明白，你没有放下她，既然她回来找你，不是应该，重修旧好吗？”

我看出她的关心，不过我没打算在工作的时候，对我的下属，说太多无关工作的事，所以，我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出去做事了。”

“把TMB的计划书拿过来，我想在下周，去上海的时候，可以更清楚的，把这个项目讲给对方听，半小时后开技术会。”

田蕊进入工作状态，拿出记事本，说，“可是你一小时后约了清商银行信贷部的陈经理见面。”

“那就约他延后半小时，出去吧。”

田蕊出去后，我悄悄看了一眼那书的封面，那句话就印在上面，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犹豫着要不要翻开。技术部的刘术君刚好敲门，我将那本书放在一边，让他进来。他是一年前我在上海谈生意时遇到的，当时他在我拜访的游戏公司做数据员，我看到他抱着一堆文件走到办公室被领导一顿数落之后垂头丧气的出来，他个子不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是个刚刚毕业的实习生，老实，憨厚。我忽然感觉自己很幸运，不用走过这段实习的必经之路。我记得那天生意谈到下午，离开时已经差不多快四点了，因为要抽烟，我去了那一层的室外平台，开门前，我听到他说工作很顺利，公司领导特别照顾他，还打算给他加薪等等。不一会他就推门出来，我们打了个照面，我故意问他是不是可以在那里吸烟，他说可以，之后就离开了，当时他并不知道我听到他说话。走进平台，空无一人，我猜他是打电话给家里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我没有留在那里吸烟，而是让田蕊查一下这个人，两天以后，田蕊告诉我他的情况，刘术君，黑龙江人，上海交大毕业，在这里实习两个月了，学习能力很强，为人老实，唯一的缺点是不太懂办公室社交，听到这里，我交代田蕊将机票改期，为他也订一张机票。我在刘术君的公司楼下等他下班，正常的下班时间是六点，可是他七点半才出来，还抱着一堆材料，我走上前拦住他，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年薪二十万，今晚能不能走。他说不能，就算要离开，也要先完成手头上的工作。我留下了田蕊的联系方式，让他准备好了找田蕊为他订机票。一个月后，他来到我的公司，到现在，差不多一年了。我们从来没有谈过他的具体工作，他倒是尽心尽力的在数据和技术部门挑起了大梁。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到我的办公室，我问，“有事吗？”

他点头。“坐吧。”

我说。他坐在我对面，目光扫过那本书，开门见山道，“下个月，我来这里就满一年了。”

我问，“工作还顺心吗？”

他不解的看着我，说，“顺心。”

我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中带着更多疑问，却像是不知道该问哪一个问题。我在心里试着解开他可能提出的问题。我们都没有开口，沉默是我在初吉那里学到的，他父亲是政坛的一位和事佬，他常说，初叔叔一向本着多听多看多总结的原则，无论是怎样的风向，都不会影响初叔叔，我将这个方法套用在那些生意人身上，还是蛮实用的，后来渐渐的，也变成了我做事的一种方法，反而初吉自己却没有实际运用过。刘术君看我一直不说话，有些紧张，他整了整衣角，开口，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陈，陈总，我，我想知道，您，为什么用我。”

“感觉。”

我脱口而出。他眉头紧皱，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我笑道，“你的能力证明我的感觉没错。”

“可是，您从来没交代给我任何工作。”

“需要吗？”

我问。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茶水，似乎是愧疚的不好意思抬头看我。我说道，“要是你真的没有发挥作用，第二个月你就收到解雇信了。”

“我明白了，谢谢陈总。”

他站起身，打算出门，我叫住他。“一会的技术会，你准备一下，这个项目是你负责的，给你5分钟的时间，我需要你简单明了的，将这个项目，介绍给我们听。去准备吧。”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曾经被我看好的实习生，可以考察一下他的能力。我吩咐田蕊，让所有人一起去会议室开会。半小时后，会议室里挤满了人，门外还站了两位，保洁大姐踮起脚看了看会议室，我示意田蕊开始。她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会议内容，直接让刘术君为大家讲解。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站在所有人注视的地方，刘术君胆怯的看向我，我指了指手表，他双手紧握会议资料，看向田蕊，她对他投去肯定的目光。他用力的点点头，展开资料，放在桌子上，清了下嗓子，抬起头，开口道，“关于这个项目，数据分析与支持，分为三个部分，我们采用了目前最先进的技术作为数据库的管理，请大家翻到第二页，第三行开始……”他很快进入状态，条理十分清晰的将文件的关键讲述的十分清晰，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在他最为擅长的领域，展现出他绝对的专业与自信。很明显，他肯定了，我的眼光。会议结束后，我让田蕊带着他去选了两套西服，我决定，带着他一起去上海，去那座他梦寐以求，却被迫离开的城市。其实这次我主要的目的并不是TMB公司，准确的说，我想带着他去学习一些有用的技术，关于项目，我们已经近乎饱和了，如果没有能量的引进，我的公司继续发展的前景，并不十分乐观。苏秋末坐着张晓东的车到了拉萨，他们各自开了一间房，苏秋末将脚上的水泡挑完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订了一张第二天去银川的机票。早上张晓东来找她，可是她并不在房里，楼下的服务人员告诉他很早她就离开了，不过没有退房。他总算安心，回到苏秋末的房间门口坐在地上。苏秋末一早起来去了大昭寺，她不是信徒，她只是觉得那些铜像面目慈祥，总是对着她笑，给她一种温暖的感觉，因为她停留的时间不多，所以，她就近选择了这里。这一次，她没打算随着人群进入，而是在广场上看着那些虔诚的信徒，她问自己，是否未来的某一天，她也可以如那些人一般，将自己的一颗心交给某种信仰，或是某个人，这颗心存在自己身体里太久，她几乎快要感觉不到它的温度了。她双手合十，对着象征神圣的方向深深的鞠躬。整个人变得轻松多了，她张开双臂，仰起头，像年幼的孩童原地转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很快又停了下来，她闭上眼睛，轻声说，“再见了，拉萨。再见了，西藏。你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永远。”

回到客栈，看到张晓东就蹲在她的门口，她不由得笑出声音，“你这是做什么呀？”

“等你啊，我怕和你走岔路，万一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看了一眼时间，说，“我两点半的飞机，要回去收拾一下，麻烦你让让。”

“你要去哪？”

“我想去的地方。”

“那我怎么办？”

张晓东委屈的问。“你？”

她本想说一句，谁知道呢，可是，看到他嘟起嘴的可爱模样，再想想这个大男孩为自己做的事情，她莞尔一笑，“如果没有遇见我，你还会问这个问题吗？”

“可是我遇见你了，这是事实。”

“我承认是事实，但你来这里，又不是为了遇见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一个清城人，不会漫无目的的开到这里。在遇见我之前，你一定有你的计划。”

她带着感谢和遗憾的目光，对张晓东说，“我们只是匆匆而过的路人，会遇见，会错过，会互相帮助，也会彼此遗忘。小伙子，不要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好好去欣赏这神秘而又神圣地方吧。”

“再遇见呢？”

苏秋末饱含深意的笑道，“遇见再说吧。”

或许那时，我们已经不认得对方了。张晓东没有纠缠，只是执意要送她去机场，一路上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段路开得很慢，中途，他们一起抽过两次烟，拍过几张美景，最终到了机场，还是免不了一场离别。苏秋末下车后背上背包，将手按在张晓东的左侧肩膀，淡淡的笑道，“送到这里就好，对了，如果有时间，你可以去一趟大昭寺，我在那里，留了东西给你。旅途愉快，有缘再见。”

他们都是去过漠河的人，他们都见过陈家媛，也都听过她的那句有缘再见，只是这句话对于他们来说，来得有些快。张晓东想到她有可能留下东西给自己，立刻导航去了大昭寺。苏秋末坐在飞机上，她选了靠近窗口的位置，戴上眼罩前，她再次看向窗外的蓝天，想到自己对那个小伙子说的谎话，对着天空喃喃自语，“见菩萨、见众生、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