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妮离婚后，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在思考能到哪里住上几天，反正无论到谁家去住，都是暂时的，总不能长期寄人篱下。娘家那边不能去，自己一直不受爹娘待见，疼她的奶奶十几年前去世了，最小的弟弟已经结婚多年了。第一次改嫁前，想回娘家，爹娘嫌不吉利，不让她回家，只能在原来的公婆家出嫁。这次又离婚了，肯定还不让回去，就是硬回去了，爹娘必定会挡着门不让进。回到第一个婆家也不合适。如果去了，老人家知道自己离婚了，不是给他们添心思，让他们挂念吗？考虑再三，万万去不得。十几年间也去过楚田家几次，看望原来的公婆。每次去，婆婆见到她就像见亲闺女一样，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在外面过的习惯吗？日子过的好吗？怎么没领着孩子来？她都是撒谎，说日子过的好，不用担心。孩子来不了，先是因为小，带着不方便；后来就说孩子上学了，不能耽误。只有二姐家能临时落脚了。她的外甥女出嫁在外地，两个外甥分家单过，家里有地方住。晚饭，二姐做了四个菜，姐夫喝酒，姐俩边吃饭边说话。二姐问她：“老五，你对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她说：“我还没想好。”

二姐说：“如果还想找个人嫁了，我让村里的媒婆给打听着点。”

姐夫插话道：“她刚离婚，你也得让她缓过劲来再说呀，哪能这么急！”

其实这个事，她也反复考虑过多次，两段婚姻，特别第二段婚姻，留给她的创伤太多了，她对找男人更谨慎了。如果再找个男人嫁了，谁能保证今后的日子能风平浪静呢？还能找一个像楚田一样的好男人吗？未来的公婆能像第一家的公婆对我这么好吗？如果找一个像吕大牛一样的无赖男人，剩下的余生，还不是受半辈子折磨？还要继续做噩梦。如果找一个光棍汉，人家想生孩子怎么办？医生说过，我做母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生不了孩子，还不是要受气？如果找个丧偶的，他的孩子能接受我吗？如果他走在我的前头，他的儿女把我撵出来，到那时我也老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哪里是我的容身之所呢？如果不再嫁了，年轻的时候无所谓，老了的时候依靠谁呢？姐夫的话，把她的思索拉了过来。她也觉得姐夫说的对，对二姐说：“姐，我也觉得不能急。”

姐夫接着说：“以后找人，一定要品行好的，家里穷点不怕，不能再受气受折磨了。”

“就是，宁愿不嫁，也不能再找个像吕大牛那样的。”

二姐对她在吕家经受的苦难仍在愤慨，接着说道：“要不，你也像八妹那样，先到城里找个活干，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姐夫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我看行！”

八妹在一个城市里给人家当保姆。她也是在二十岁的时候出嫁的，父母图男方的钱，把她嫁给了一个大八岁的在离她家一百多里地的城市里干建筑的临时工。张五妮对保姆这个职业还不了解，不知道具体干什么活，只听二姐说过，八妹在别人家侍候老人的吃喝拉撒，洗衣服，打扫卫生。她对姐和姐夫说：“我年龄大了，又没文化，不知道当保姆，有没有人要？如果干个扫大街，搬砖的力气活还行。”

二姐说：“你才三十六岁，年龄不算大。也认识一些字，比老八强，她和我一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姐夫说：“你先到她那里看看，有合适的活就干，没合适的就回来。”

她说：“行，要不我明天就去看看。”

“那也不能这么急，让你姐给你准备点东西带着。”

姐夫说完，又安排老婆：“明天你摊点煎饼。我到镇上买几块布，咱家有棉花，做两套被褥，让老五带上。”

二姐答应着：“行。到临走前，我再炒点能长远吃的菜带上。”

她对姐夫说：“姐夫，这天一天比一天热了，还带什么被子和褥子呀？”

“光过白天啦，现在一早一晚的还是凉。到秋后更用的上。”

姐夫咽下一口菜，接着说道：“路这么远，急用了，别管送还是你回来拿，来回一趟都不易，还是带上吧。”

听到姐和姐夫想的这么周到，张五妮眼睛里涌出了泪花。十几年了，没有人这么疼她，关心过她了。两天后，姐夫用自行车推着行李，三人说着话，步行走到三里路外的公路上等长途汽车。车来了，张五妮上了车，用手绢擦了擦两个眼角，向车下的姐和姐夫摆了摆手，说道：“姐，姐夫。你们回去吧。”

二姐也擦了擦流在脸颊上的泪水，说道：“到了那里，来封信。”

姐夫摆着手，说：“如果那里不合适，就回来。”

到了八妹所在的城市，城市的景象让张五妮震撼，这里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潮水一般。干净宽敞的马路，两旁茂盛的树木，绿化带内五颜六色的花朵分外美丽。街道两旁商店林立，一个个精心布置的橱窗就像一幅幅美丽的画。菜市场内的人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她哪见过这么大的世面，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公社，那是和楚田办结婚证的时候；去过两次乡里，和吕大牛办结婚和离婚手续。去县城看过病，但没逛过。来到这个地级所在的城市，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她感觉眼都不够用了。在她的意识里，这就是大城市了。按照二姐给的写有地址的信封，一路打听，找到了八妹的家。妹妹刚从雇主家忙完回来，顺路到幼儿园把外甥女接到家，妹夫还没下班，外甥没放学。吃晚饭时，她把来这里的目的给妹妹和妹夫说了。问妹夫：“你那个工地上，要女的吗？我和灰搬砖都能干。”

妹夫笑笑说：“姐，工地上的活，你真干不了。别说你是个女的，就是男人，刚开始干，都能累散架。”

妹妹接过来，说：“姐，不干那个。去当保姆，这几年生活水平提高了，雇保姆的人家也多了，干保姆的都不够用。”

张五妮说：“我没文化，怕干不好。”

“你还比我强点，你还认识不少字，我是真正的文盲一个。”

妹妹接着说：“我吃亏就在没文化上，如果有文化，工资比现在要高的多。”

妹夫说：“咱知足吧，别管怎样，你一月还能挣二百来块钱，有这点钱，好多了。”

妹妹对姐姐说：“姐，你如果想干，我明天给服务社的领导说一声，让她们给你安排一下。”

她说：“想干！”

妹夫对老婆说：“最好让他们给姐安排个住家保姆，这样就省了在外面租房子的钱了。”

妹妹说：“如果干住家保姆，就得先培训十天。”

她问：“什么是住家保姆？”

妹妹答：“就是在人家干活，管吃管住。不像我干完活得回家来吃住。”

她惊讶地问：“还有这好事？”

妹夫笑着说：“不光这，工资还高呢。”

张五妮高兴了：“那就干住家保姆了。”

第二天八妹就跟服务社的领导说了，领导问有没有文化，她说她姐小学毕业，领导沉思半天，说有点勉强，最后还是决定让她姐带钱来参加两天后正好开班的住家保姆培训。当时的服务社，就是现在的家政公司的雏形，也相当于一个中介。这个服务社只有三个人，一个负责人，两个兵。对想当保姆的人登记和培训，收取培训费；根据雇主对保姆的要求和使用时间，对保姆进行调配，收取不同的佣金，要求越高，时间越长，收取的佣金越高；与雇主协商保姆的工资待遇，由雇主按月或实际工作天数直接发给保姆；当保姆和雇主发生矛盾时负责协调。当住家保姆，说起来简单，但对于一个刚从农村进城的中年妇女来说，无疑不是一项挑战。它并像在农村种地那么简单，其实种地还得要讲究技术和经验。保姆和种地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职业，究竟能不能干好，张五妮心里也没底，感觉不如干个力气活省心。毕竟她对这个职业很陌生，在她看来完全是新生事物。十天的培训的内容，对张五妮来说，都很新鲜。什么职业道德及礼仪；家用电器的使用；保洁、清洗熨烫衣物；家具保养知识；老人和孩子的照料，孩子上学、放学接送，做宝宝的营养餐；垃圾的管理等等。老师讲的这些，让她听的头都大了。她没想到，干个保姆还有这么多道道，没有干力气活那么简单，也不像妹妹说的打扫卫生，收拾家务那么容易。既然想干这一行，就得好好学，按老师讲的去做。培训结业，服务社把她安排到一个雇主家，做住家保姆，工作半年的时间。并告诉她，工资是按天算，第一月每天七块钱，从第二个月开始一天八块钱。她心里盘算着，像我这个没文化的妇女，争这个钱也就不少了，还在人家吃住。妹夫说过，他在建筑工地，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能挣三百多块钱。她心里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