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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院落有尽 欲望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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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鱼头还在张志祥的跟前,明明被人拉着胳膊,却像是个被主人冷落一旁的贵客,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僵硬着没有动作,倒是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在不易被人察觉的时候,朝地上张百无放下的手枪看了一眼。

“张大王太客气啦!”

张百无看在眼里,鲁鱼头的样子不太对,但他既不知道原因,又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出声将张志祥勾过来,算是给鲁鱼头一些提醒,让他先顾及眼前。

张志祥听见张百无说话,终于露出“得手了”的笑容,走到张百无身边寒暄起来,但眼睛还是不自觉的被白虎吸引,一边的龚国良看气氛轻松,虽然听说了“张大王”、“张白虎”两个名字,但看他们两人亲切,表情也活络起来,绕过鲁鱼头来到陆四妹身边,以为太湖上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原本就是朋友。

只有金阿三,一夜无眠到清早,自己没参透自己家的秘密,却见到了太湖里众人口中的传说,甚至还在庭院里称兄道弟,身边还各自带着一帮人,心中油然一股嫉妒,赶忙挺直了腰板。他现在自觉是雕花楼的主人了,眼前人不请自来,带了一大帮人,还把自家弄得乱七八糟,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你疯了!和这些人混到雕花楼来!”

龚国良倒一转态度,拿出听起来都很殷切的语气多陆四妹闲聊,但陆四妹却只当没有听到,仍然保持双脚一前一后的姿势,随时准备跑路。

只是龚国良仍然不知道闭嘴,再凑近一步,声调也提高道:“之前在岛上不好说,但你也应该看出来,我总要来的,你要是看中什么东西,我帮你从雕花楼里拿,或者直接把我那份给你就行!自己过来太冒险啦!”

他说着手就要搭上陆四妹的肩膀,女看风赶忙拦到龚国良身前,尽管龚国良胳膊都快和她的腰一样粗,但阻拦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倒把龚国良吓住了。

“什么你那份?这是我家,要分东西不问问我吗?”

不等他缓过劲来,身后突然传来金阿三的声音,回过头去,金阿三藏到身侧的手枪又被他拿到了胸前。

龚国良在陆四妹这里吃了闭门羹,滋味不好受,见金阿三这幅样子,声音也有了火药味,“金阿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阿三并没有着急走上去,他的人都分散出去围成了包围圈,即便覆盖不了整个庭院,也能保证背后就是门,他随时能退出,而整个雕花楼里都是他的人手,怎么样都是他占优势,只是龚国良身边守卫的三条枪,自称张志祥的带了十几个装备精良的汉子,以及那头白虎不好处理,但他是雕花楼的主人,在自己家里,决不能让他人比自己更威风,更不能让外人把自己的家底当筹码来用,“龚国良,你该不会是想从我家里头拿走什么吧?”

龚国良也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虽然躲在三个手下身后,但手却伸在面前,冲张志祥一拱手说道:“一同来帮你把金家夺回来,咱们每个人都拿一份,张大王以后帮着你打理,这可是张大王的意思!”

他在说“张大王”三个字时,故意拖慢了语调,斜眼看着不说话的金阿三,好像已经得胜,说完让出位置,指着陆四妹说道:“今天咱们是完成任务了,金阿三,你要是有良心,就把我的那一份,还有陆家妹子的谢礼准备的丰厚些,给咱们拿出来,再摆一顿。。。”

“住口!!”

太阳光由红色渐渐转变为刺眼的白,开始散发燥热,与一句反对同时被庭院里的人感受到,不知是哪一样先让人感到不舒服。龚国良并不感到意外,他从来没有抱什么幻想,做好了硬来的准备,他背后是张大王,还有张白虎撑腰,有什么不敢的呢?但事情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仔细辨认,那句反对是个女人说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转头看去,金如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只手还被女看风拉住,却还是挺身走向前。

“小姑娘你是?”

龚国良搔头苦思,他原本计划给金阿三一个下马威,现在却是个姑娘来出头,虽说不认识,看起来也很满脸稚嫩,但她和陆四妹是一伙儿,自己不能出手打张大王的脸,更不想和陆四妹闹僵,双手环抱胸前,龇牙咧嘴为难着。

“我是谁你可能不认识,但这金家的名声应该听过!咱们金家的东西能毁了,能败了,就是不能给土匪糟蹋了!”

金如玉看龚国良好像奈何不了自己,胆子大起来,甩开女看风的手又往前一步,她眼角扫过金阿三,想起奶奶,不由悲愤,将奶奶从小教自己的话说得中气十足。

“嚯哟!不得了了不得!女中豪杰呀!”

龚国良像是看滑稽戏似的,一拍大腿笑弯了腰,笑声感染周围手下,也放声大笑起来,弄得金如玉突然有些尴尬。

“小姑娘!人呀!多大能耐说多大话,没人一口能把太湖吞下,这句话你听说过吗?当年你们金家有权有势,甚至自家有枪有炮,讲话有分量大家自然是听的,可今天你说这话,凭的是什么?”

龚国良没有看金如玉涨红的脸,而是盯着右边手下的长枪,说话间还轻抚了一下枪管,好像在提醒金如玉。

“我。。。”

金如玉仍然仰着头,但话如同鲠在喉咙里说不出,眼睛看向张百无求救,但张百无的肩膀被张志祥搭着,别说帮忙,甚至一动不动,还在同张志祥寒暄,只得在说话的间隙对她抛来一个眼色,让她别一时冲动。

“那可不一定!咱们金家还没到任人欺瞒的时候!”

金阿三开口了,就在龚国良满面堆笑的看着金如玉的时候,再次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侧门。

金阿三没有拿枪,不知被他藏到了哪里,原本翘起几个角的头发也被唾沫打湿,服帖在鬓角,甚至连身上的土匪气息都收敛住,倒有几分富商巨贾的派头。他拱手于身前,冲张志祥和张百无作揖,但大概是长久不行礼的缘故,腰背连同胳膊都显得动作生疏,波及到话语,几个字一停顿,都不太说得清楚:“张大王!张白。。。白虎大王!我金阿三,不,我,也不对。。。东洞庭山春在楼金家家长,金焰之有礼啦!”

他连诨号都不用了,改口说出真名,抡圆鞠躬,看得张百无都不敢眨眼,生怕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倒是张志祥,见到金阿三一脸认真的表情和猴子学人似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志祥的笑声缓和了气氛,他身后的手下也纷纷发笑,接着整个庭院里好像除了龚国良几个人,都在为金阿三忍俊不禁。

金阿三却也没恼怒,他要的就是眼前众人这个样子,便趁着大家的笑声,伸手从裤腿中摸出一根铁棍子。

张百无条件反射一般地伸手要去摸枪,但随即想到枪被自己丢在了地上,眉头紧锁,想到现在张志祥的胳膊搭住自己,几乎拿自己当成一块盾,躲避是不可能的,莫不是两人配合着要取自己性命。

正当他苦思对策的时候,金阿三的铁棍已经提到身前,但他并没有举起或者捅过来,而是双手掌心向上捧在手中,身子还是半弯着,恭恭敬敬送到两人面前。

“这是?”

张志祥并没有管张百无的担忧,也没有继续和其他人一样嘲笑,他对眼前突然进献的铁棍子好奇起来。

金阿三早有准备,似乎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又上前一步,将尺把长的铁棍子在张志祥面前竖过来展示,在一旁说道:“金家的楼大多用的是楼里套楼的办法,一般都有个连着闸的暗阁楼,一旦来了土匪祸事,将金银细软连同家眷一并藏进去,用铁尺转动闸门来隐蔽暗阁楼,土匪来了要抢东西,东西找不到,要抓人,人也没有,放火水淹吧,又舍不得这么大一块肥肉,最后统统无功而返,所以哪怕家父早逝,金家仍然能在太湖上立住。”

张志祥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看样子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对着铁棍点头,见金阿三突然不说了,连忙转头问道:“那这铁棍子怎么用!”

“张大王您别急!这铁棍子有用,但不能单独用!”

金阿三卖了个关子,看张志祥的眼神里露出疑惑,手指缓缓朝向金如玉,“得有她,金如玉!”

金如玉听得浑身哆嗦一下,不自觉的往陆四妹身后缩,但整个庭院里的人就像闻到血味的狼,目光如箭,刺到墙角。

金阿三则不管其他人,对张大王继续解释:“每个推动暗阁楼的闸口,都藏在楼里某个地方,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但那小姑娘,算是我侄女吧,她是老太太的心肝,知道这些阁楼里头闸口,只要随便插上一根铁棍,就能转动,打开那些暗阁楼。”

“那你还不快些把我和四妹的那份拿来!”

龚国良听金阿三扯完了,再一次催促。

但金阿三却直起身子,看着被手下护在中间的龚国良,不屑地笑道:“我这些话都是给张大王说的,和你龚老二有什么关系!我们金家我做主,给张大王是天经地义,给你龚老二算什么东西!”

“金阿三你个小赤佬!真把自己当金家老爷是吧?”

龚国良满脸肉都被气的发抖,但看金阿三没有让步的意思,急忙转过头对张志祥吹风,“张大王!别被这小赤佬骗了!他这是花你呢!咱们联手把金家端了,你就直接搬了金家走,哪里有他什么事?我和四妹都喝点汤就行!”

他全然不顾张百无的存在,回头看看陆四妹,好像在向她炫耀自己获得的战利品,虽然换来陆四妹躲开的视线,但还是让他自信满满,相信张志祥会帮着自己。

“张大王!不瞒您讲!我已经把这里大大小小的暗格都探了个遍,可说实话,里面东西都是些拿不出手的。”

金阿三再一次拿出低三下四的语气,在张志祥身边弯腰低语

“国良!你这话可就不妥当啦!”

但不等金阿三说完,张志祥就向他摆了摆手,接过手中铁棍,藏在了身后,声音缓慢而低沉,慢慢松开搭着张百无的手,踱步向龚国良的位置,“人家金阿三现在是这。。。这什么楼?”

“春在楼!”

金阿三立刻跟上一句小声的提醒,几乎要把嘴凑到张志祥耳朵里。

“哦!对对!春在楼!”

张志祥不知是听见了金阿三的话,还是看到了金阿三想起了什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进而拉住金阿三的手说:“今天!金阿三是春在楼的当家,金家怎么样都是他的,他不借我们有什么办法?”

龚国良没想到张志祥会这么说话,原本站在原地怒气冲冲的他挺起胸膛,现在如遭一记重拳,退后两步,甚至都快脱离手下的保护范围。

“怎么样!龚老二!刚才很威风呀!我都以为你要把咱们弄死这里呢!”

金阿三的铁棍在手里敲打,“看在同伴结对份上,你赶快走吧!下次也好再见。。。”

“不过。。。”

就在金阿三调侃龚国良的时候,张志祥却也没有顺着他的话,用差不多的语气,不紧不慢的打断,“龚老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手下的兄弟几个不认识,也就算了,但龚老二,陆四妹,和你金阿三也算是拜过把子的,人家好心好意来帮你,最后更是同你抢回来了春在楼,一点都不给,在江湖上可就算不得兄弟了。”

他不等金阿三回答,拉过张百无推他到身前,自己则侧过身,手指向鲁鱼头,继续说道:“至于白虎大王,还有他手下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好汉,见面礼是要给双份的,金老爷不会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接着上前一步,用和金阿三差不多的姿态和语调,回敬道:“毕竟那些暗阁楼里咱们可没进去过,不知道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还是你金老爷舍不得。”

金阿三原本还在算钱,心里头似在滴血,听到张志祥凑近说的话,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其他借口和推脱都不敢再用,但随即又听见一个“金老爷”,不免又飘飘然,脸上得意神情浮现,索性想不再强撑,一个“好”字来到喉咙口,几乎就要说出来。

“不行!”

众人以为金阿三就要答应了,但就在答应前,金如玉一嗓子又把他从当大老爷的美梦里惊醒,“他不是金家的子孙!他是个土匪!更不是金家当家!”

“你!”

金阿三原本准备叫骂,但转念想刚才差点被张志祥谎骗,答应把钱给出去,又是一阵心惊,赶紧收敛住话语,生怕祸从口出,脚下更是退后几步,回到门边。

张志祥还是保持一副客气的样子,转头对金如玉说道:“妹妹啊!你也别生气,你自己想想看,原来你们这么大的家,遇到土匪却只能躲进阁楼里,连你奶奶也没了,多难受啊!现在你叔叔。。。金阿三是叔叔对吧?他当了一家之主,就能用手下看家护院,其他人都不敢进来呀!”

边说边朝金如玉走了过来。

金如玉原本抬头挺胸,已经从陆四妹身后走了出来,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然而最后被人用三言两语配上“奶奶”两个字,就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感觉干瘪了下去,说一句话似乎都要鼓起劲头,说完又要缓一下子,再抬头时,张志祥已经从张百无的身边来到龚国良的身后,走过了半个庭院,吓得又后退两步,不想踩到一块碎石,跌坐在墙角边,女看风和陆四妹连忙护到左右,蹲下身子查看她有没有摔伤,也暗暗将手搭在藏于腰间的手枪上,观察了一眼,那个因为张志祥地离开,终于让出一条路的院墙裂口。

“没事的!我也主要是给几个兄弟一份贺礼,不贪心!妹妹你不用全说出来,就挑你知道的几个暗阁楼,随便给点像样子的,你金阿三叔叔年纪不小了,眼睛看不清,也没在家里住过,我相信你。”

张志祥识趣的后退了几步,让开空间给金如玉的同时,也把院墙的出口重新挡住,但他双手摊在胸前,好像完全是无意之举。

金如玉的双眼中泪汪汪的,在太阳的照耀下更加有神,直直盯着张志祥,没了刚才的豪气和怒气,转而露出稚嫩,犹豫片刻便低下了头:“我们没钱,也没东西,好的什么都没有,留下的破烂,张大王看不上的,还请回吧。”

张志祥脸上流过一丝笑容,没有回头,但冲着身后一挥手,那些从浓烟中突围的精壮汉子立刻将枪背回身后;龚国良则在整齐的队列声中扫了一眼周围,不情不愿的让身边人解除戒备,双手环抱胸口,侧身好让几路人马全保持在视野之中;金阿三只是把自己的枪收好,手下该拿刀的拿刀,该拿棍的拿棍,并没有完全听张志祥的摆布。

张志祥对这两人没有理会,径直来到金如玉面前,准备伸手将她扶起,但不及伸手,陆四妹和女看风就他一同拦在身前,不让其靠近,整齐的动作和紧绷的表情,倒把张志祥逗笑,双手摆出投降的姿态,识趣得站在原地,视线越过两人,抬高声音同金如玉说道:“金大小姐说笑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家那么些家藏,如此宅邸,即便只是留下些破烂,也比咱们寻常人见到的好上百倍啊。”

人墙之后的金如玉听完这句,眉头没来由的蹙了一下,轻叹一口气似下定决心,站起身从陆四妹和女看风之间走了出来让,全无顾及的来到张志祥面前,做了一个万福,恭恭敬敬说:“张大王,我不知道您是真心还是在骗我,但现在我也没有蒙您的余地了。实不相瞒,几年前的饥荒,不知道张大王是否记得。”

张志祥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沉默不语。

“听奶奶说,那时饥民窘迫,几乎将树皮泥土吃了个干净,后来实在没办法,遇到富农佃户,跪到人家家门口求人施舍。。。我们金家是洞庭大户,看见他们的样子,也不忍心,四处采办粮食,无奈前线战事激烈,我爹他们又要维持工厂,实在筹措不开,便主动卖出家里的东西,换来救济粮,总算留一方平安。”

金如玉双手在身侧握拳,给自己鼓劲,终于顺畅的在张志祥面前说完,没有露怯,也没有因为思念奶奶落泪。

张志祥的表情并没有显得特别意外,他在头发由黑变白的年月中,文官武将,皇帝总统,倒台也不过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土财主更是数不清,但话语中的一个喘气仍然可以感觉到,对于这个惊人的结果,他心里很怀疑。“所以。。。现在那些楼里都是空的?”

金如玉没有顺着张志祥的话解释,而是指着庭院、围墙还有马头墙都拦不住的高阁楼,眼神空洞,露出一脸苦笑:“你看看,那么大的院子,那么高的楼,还有当年那么多帮工的,出门车马,吃饭杯盘,哪个不要钱,哪个不是血汗堆起来的。所以现在整个楼里冷清,土匪来了连人都抓不到,也并不全是暗阁楼的缘故,只因为剩下来的,只够我和奶奶生活了。”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而显露出一股怒气,对着张志祥抬高了几个声调,“还有朱妈!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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