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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难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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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顾及朵儿的身体,朵儿的马车行进要比大部队慢上许多。回到宫里后,朵儿让常礼去向方瑞打听皇上何时有暇,得到的回应都是忙,朵儿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她仔细回忆了最后一次见到三爷时的情形,她当时走神想着多年前的事情,确实没注意到三爷说了什么,但仔细想想还是能想起来,可一旦想起来,她便有些灰心。

“他还是这样,那日他必定以为我想的是豫亲王。”

朵儿抬头无力地看向柳月,“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只要见到皇上就好了,主子您只要将那日所想告诉皇上,皇上一定能体谅您的。”

可惜接下来的日子,皇帝是当真忙,中原地区爆发的瘟疫闹得满朝大臣焦头烂额,皇帝自然更无暇顾及后宫,皇后也嘱咐了众嫔妃不可打扰皇上政务。虽然与三爷的关系又入僵局,朵儿的册封礼却没被他落下。朵儿也渐渐显怀,皇后时常免了她的请安,朵儿就更少有机会离开启祥宫了。

入冬后,瘟疫之事渐渐得到控制,澜妃却病倒了,没几日便已入膏肓。

“皇上下了令,为了避免众人猜疑,影响前朝瘟疫得控的士气,后宫凡有人重病,都需低调诊治。我是从那个嬷嬷口中听出的端倪,澜妃看来没几日了。”

听了柳月的话,朵儿沉默了片刻。

“澜妃是何病?难道是瘟疫?”

柳月肯定地摇摇头:“具体是什么,那个嬷嬷不懂医理,说得也是颠三倒四的,但确定不是瘟疫,瘟疫可是会传人的,我看承乾宫并没有让几个小主迁宫。不会是瘟疫。”

“既然如此,我要去一趟承乾宫。”

柳月不明白朵儿的用意,担心她的身体。

“主子的身子方才稳下来,御医一再嘱咐还不能大意,需继续静养才好。若是要送什么话或物件,让奴才们代劳吧。”

朵儿低着眉眼看着院子里地面上那层薄薄的初雪,摇了摇头。

“我想亲眼看看……”要看什么,朵儿没有说下去,但柳月似乎明白了。主子是为了韵贵人而去的,她或许是想看看当初害了韵贵人的这个女人,临死会是何种景象。

朵儿自然珍重自己的身体,让柳月柳影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手中攒了个手炉方出门。

承乾宫比启祥宫装饰要华贵许多。年初时,皇上曾打算让朵儿搬到尚无人住的景仁宫,也能离乾清宫近些,朵儿觉得启祥宫清净,便推辞了,于是给启祥宫安排了修缮,但相对于承乾宫还是没法比。朵儿并不在意这些,她进了承乾宫便着人通传,澜妃竟也没有拒绝,只让她在外边等了些时候,才让人将她请进了屋。

季经澜仍然是那样一个高傲不愿服输的人,挑了身最华贵的衣装,穿戴整齐端坐在拔步床正中。只有那脂粉都掩饰不了的憔悴和吃力的喘息暴露了她的虚弱。

“没想到你会来。”

季经澜说着抬了抬手示意请坐。

朵儿既未行平礼也没回她的话,只默默坐下了。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季经澜仔细端详着朵儿,这是她们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单独说话,也可能会是最后一次。

“还是想来看看我有没有比温蘅韵死得更惨些?”

朵儿还是沉默着,季经澜也不在意,继续自说自话。

“其实我知道,那些话是你让人传给我的,但我已经不在意告诉我的人是谁了,是你也是应该的,毕竟你恨我。当年我让人传你的流言,赏花宴上让你吃下与你身体相冲的吃食让你迟迟不能侍寝,以及折磨温蘅韵,都是因为我不甘心,为何皇上对我如此好,却还有第二个人能走进他的心里,我才应该是那个在他心里独一无二的人。你却送了我一个清醒。我终于明白,别说什么独一无二,我甚至从来就没在他心里停留过,我的存在不过是他给哥哥的一个恩赐的假象罢了,他甚至……甚至不愿让我怀一个他的孩子。”

季经澜眼中的泪水卷裹着她脸上厚厚的脂粉滴落到华美精致的衣装上。而她勉力维持的美丽和高贵,顷刻土崩瓦解。

季经澜的话让朵儿有片刻的意外,季经澜说的不少事情朵儿一直不知情,如今听来恍然大悟。可在此时都已没有意义,季经澜也算是得到了惩罚。行将就木之人,朵儿反而有些可怜她,季经澜或许也曾是那么一个满怀恋慕之心的纯真少女,如娜仁姐姐一般,心甘情愿地走向心中的那个人,甚至开始时她看似比娜仁姐姐更幸运,她一直相信皇上对她是有情的,可如今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季经澜敏锐地捕捉到了朵儿的神情,情绪立即激动起来。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再怎么恨我都可以,因为我也恨你,我恨为何还有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若你不存在便好了!我恨我怎么没有再早一些狠下心直接把你杀了,这样即便皇上心中无我,至少也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朵儿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看她意图站起来冲她叫喊却失败地跌坐回床上,她知道自己想要看到的都已满足。她安静地站起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张癫狂的脸,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走去。

初冬的紫禁城已十分萧索,各宫院中、宫道上的薄雪被扫开堆积在不常行走的宫墙下。朵儿走出承乾宫时,听到了不远处的净鞭声,循着鞭声从宫道往前望去,朵儿看到了皇上驾辇远去的背影。

朵儿不自觉地迈开步子跟着驾辇。柳月知道主子想见皇上,但渐渐兴起的寒风让她忍不住劝阻。

“主子,您还是先回宫吧,奴才帮您去请皇上来。您这样身子要受不住的。”

朵儿温和地转头看了看柳月,“我没事。”

而后又继续跟着步辇向前。

没走多远,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正在柳月诧异于皇上为何停在这前后不着的宫道中时,前方远远跑过来一个人,柳月定睛一看,正是方瑞。

“娘娘身子重,这么冷的天,还是早些回宫。为何不承步辇?这地上的寒气可不能大意。”

“有劳公公关怀,步辇停在承乾宫外了,是我想自个儿走走。皇上着急政事吗?”

方瑞知道朵儿的意思,犹豫了片刻。

“娘娘若是有话,老奴可代为通传。”

朵儿微笑着看着方瑞,似乎并不着急,却十分坚决。

“有些话,我想自己和皇上说。”

方瑞知道劝不动,但又不敢擅专,只得转身往回一路小跑。

不一会儿,驾辇退了回来,皇帝坐在辇上没看她。朵儿正要行礼,被他阻止了。

“免了。天寒地冷,先上来,有话到乾清宫再说。”

朵儿谢恩,让方瑞扶着上了辇。看朵儿把自己裹得严实,皇帝的眉头舒展了几分,但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将自个儿的大氅展开,将她再裹了一层。

皇帝的动作自然将朵儿往他身边拉进了不少。看着尽在咫尺的温暖怀抱,朵儿鼻子有些发酸。

“三爷,那日我问马鞭……”

“如果你见朕就是想说那些,朕不想听。”

看到皇上发怒,朵儿有些被吓到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只得再思索着要从何解释。她还在想着,皇上却反问:“你今日为何去承乾宫?”

朵儿没想过他会问到这个,但很快明白过来,方才三爷也来承乾宫了。没想到三爷还想见季经澜,或许也是因为知道她已时日无多心有不忍。对季经澜这样一个人,他还留有几分情义,而温姐姐那样好的人死时却分不到他一眼怜悯。她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的人。

“皇上方才也去了承乾宫吗?”

皇帝默了默。

“是。”

“是去看澜妃吗?”

皇帝抬眼看着朵儿,他游移在她面上的眼光不知想探查些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

朵儿犹豫了,她要将她与澜妃之间的话和他说吗,如若他对澜妃仍有怜意,他会作何反应呢?

“臣妾听说澜妃病重,便去看看她。”

“只是如此吗?”

“是。”

朵儿低下眉眼,没看到他表情的变化。

“何时?何时你也学会了和他们一般满口谎言。”

朵儿不明白,三爷听到了澜妃说的话吗,为何他反而要指责她,难道是非对错在他那里根本不重要。整个紫禁城的人再如何黑白颠倒她都可以不在乎,但三爷不同,她一直仰视着他,即便他误会她,她也一直认为是情有可原,但她从未怀疑过他的公正明智。

“那个自由自在、心境纯明的女孩到底去了哪里?”

他的这番话将这些年的经历如走马灯般呈到了朵儿的眼前。是啊,那个女孩去了哪儿呢?她自己都找不到了。

“原来,皇上只是喜欢从前的朵儿,可惜……”可惜从前的朵儿并不存在于这高墙深宫之中。后边的话,朵儿不忍说出口,似乎说出口了,那个自我便真的不再存在了。

但皇帝听到的似乎是另外一个意思。

“可惜那样的你,心里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皇上忽然轻笑一声。“何止那时,此时此刻,我仍然不知道你的心在何处。”

听出皇上和霜妃之间不妥,方瑞一早便将驾辇前后除了抬辇的宫人都支开好一段距离,只剩下他和柳月稍近些,以防皇上突然有吩咐。果然两人越谈越激动起来,最后那句话他和柳月都听到了。方瑞眼观鼻鼻观心。可一向稳重的柳月却加快脚步从他身后一步的位置向步辇靠近,方瑞立即反应过来伸手拉住了柳月,此时又听到皇上继续说着:“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便能换得你的心。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皇上抓着霜妃的手,指节发白。柳月任由方瑞拉着自己,仍然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用着四人距离内能听到的声量为主子辩解着。

“不是的,皇上,娘娘心里的人是您啊。您看看这个荷包,还有娘娘绣的您的名字。”

柳月的话让皇帝转头去看柳月手上的那个荷包,怒火瞬间被点燃。

“将同一个荷包数年之间在不同男子之间转送,如今还加上我的名字,你不嫌恶心吗?”

说罢大声呼唤停辇,解开胸前大氅的系带,起身一甩衣袍下摆,大步往乾清宫而去。

“送给别的男人?难道他见过八王爷的荷包?”

朵儿颓然地坐着:“当年他忽然不愿见我……难道是为这个?”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朵儿的心在那件仍带着他体温的狐裘大氅内渐渐结成了冰。

“他从来没想过来向我求证,他从来未曾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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