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浑然不知楚夫人的想法，只是安心陪着楚桓坐着。她此刻心中多少有了些底，知道楚夫人最看重这个儿子，只要她把他伺候好，她便不会来找她麻烦。所以带着些利用了楚桓的愧疚，她一直同他讲自己成亲前的那些事。“……家中院子里有棵桃树，也不知为什么，别人家的桃花都是三月便开了，独独我家的，一直拖到四月底才开。”
四月闲闲说着，回忆起那成片的红云，脸上不禁带了些笑意。“别人家的花都谢了，你家中还有桃花可赏，难道你不喜欢吗？”
楚桓问道。四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她的心中还是欢喜的，因为她的生日正是在四月，这也是她这个小名儿的由来。家中穷困，小时候娘会在她生辰的时候给她下一碗长寿面，在底下埋上个荷包蛋，她还记得那面十分筋道，荷包蛋咬到嘴里，溏心的蛋黄便流了出来。后来她长大了些，哥哥染上了赌，家中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了，娘便再也没有为她煮过面。她那时候就看着那一树灼灼的桃花，想这或许是老天见她可怜，才特地给她的礼物吧。“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别人家的花儿开得早，桃子熟的也早，我见别的孩子都有桃子吃，自己没有总觉得眼馋。”
她笑笑，说道。她虽然是笑着说的，楚桓听了，心里却立时不是滋味了起来。他只猜想她嫁给他必定是家中贫困，可他从未经历过，根本想不出来贫苦人家的生活，只觉得大概和府上的丫鬟们差不多。此刻听着四月温声细语地讲着小时候的事，连一个桃子都要眼馋，可想而知平时定是吃不到的；又想起用膳时她的好胃口，他日日嫌弃的菜，到了她的嘴里吃得是那样香甜，想来在家从未吃过这些。他在锦绣堆里出生，虽身子不好，却享受着平凡人家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他自以为对别人有着同理心，可听到桃树，他只想到赏花，却不曾想，那些穷困人家的孩子，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什么零嘴，就盼着桃子熟了能摘两个一饱口福吧！四月哪里知道她随口说一句楚桓能联想到这么多，只是想到了桃树，便想到了自己的生辰，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楚墨白来。认识他之前，从没有人送过她什么礼物，而认识他之后，每每见面，他都会带些小东西给她，有时是糕点，有时是糖果，有时是话本子。她年纪小的时候，便是被这些小东西吸引着，总盼着和他见面，每次都满怀期待，等着看他又带了什么给她，以至于后来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她总说自己是小时候被他用那些小玩意儿哄骗住了。他听了便会笑，然后摸摸她的头发，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我的小四月这么好骗，以后我得送些贵重的礼物才好，不然万一有人拿了些什么再把你骗走可怎么办？”
她从未想过向他要些什么贵重的东西，他也从未送过。她知道他一向想的周全，定是考虑到他们这样私下见面，如果真的送了些首饰衣裳，被他人发现变成了私相授受，所以多是带些精致吃食来，陪她坐在一起，看着她吃罢了。只有她十五岁的那个生辰，他从怀中郑重的掏出了一个木簪送给了她。她接过来看，发现那簪子上的桃花栩栩如生，下面刻着一排小字，“人间四月芳菲尽”。“从今天起，小四月就是大姑娘了。”
他替她把簪子插入发中，温柔地说。她莫名的脸红。她知道十五岁生辰于姑娘家来说是个大日子，一般人家都会请些亲戚朋友，为姑娘办一场及笄礼，可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最多不过煮碗面，做些好吃的，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便罢了。对穷人家的姑娘来说，及笄更大的意义在于可以开始议亲了，这是喜忧掺半的事儿，若姑娘家嫁的好，聘礼丰厚些，娘家可以过得宽松些，若姑娘家嫁的不好，聘礼没有多少不说，娘家还得赔一副嫁妆，本就困顿的日子便会更难了。“楚墨白，”她一向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你会娶我吗？”
他似乎没有想到四月会这样直白的问出来，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问道：“若我想娶你，你愿意嫁我吗？”
“当然愿意了。”
四月其实并不太明白嫁娶的意思，说起这些话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只想着如果嫁给了他，就能日日和他在一块儿了。只是她想着想着，心下却发起愁来，“楚墨白，你想娶我可能会有点难呢。我娘总说我长得好看，以后成亲了定要男方抬厚厚的聘礼来，要是聘礼少了，她肯定不会同意我嫁给你的。”
楚墨白听了便笑了起来：“那四月就先等等我，待我多攒些银子，就到府上提亲！”
她终是没能等到他提亲的那一日。前世她曾问过他，为何他迟迟不去提亲，若他能早些去，她便不会嫁到这楚府来了。再不济他也是楚家的二老爷，虽是庶出，想必真想要娶亲的话，老夫人也不会太过苛待于他，何至于让他们两人落入这样的死局里。楚墨白只咬紧了唇，任她如何逼问都一言不发。后来他又回到了军中，几日之后，初一给她送了一个檀木匣子来，她打开来看，里面是一锭一锭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子，底下放着账册。她翻开来看，账册上是他到军中当值这些年里的俸禄，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大人说，他活着本没什么目标，是少奶奶十五岁上的一句话，让他有了拼搏的方向。”
初一说道，“他说在那件事上他确实做错了，从那之后没有一日不在后悔的，可那时候，他只是不想依靠楚家的一丝一毫，想要给少奶奶一份干干净净的聘礼。”
初一走后，四月抱着那个匣子泪如雨下。之后她把十五岁上他送她的那根木簪也放到了匣子里，藏在床榻底下，只有想他想的发狂时，才拿出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