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他拖出这个箱子。箱子看起来很旧，样式很好，边角上包裹铁皮的红油漆掉得几乎没有，前面的开合处，挂着两把锁，一把是崭新的“铁将军”，一把是老式锁。陈苍建掏出两把钥匙，在那捣鼓半天没有打开，就朝胡新泉喊：“怎么回事，这锁成精了，晃来晃去的，新泉，你来给我开一下。”

胡新泉接过钥匙，两把一指来长，很陈旧，三把很常见的不锈钢钥匙，都串在一个铁环上。打开锁，抬起箱子盖。胡新泉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箱子里最醒目的，是几捆用铜丝勒着的钞票，铜丝很新，勒得很仔细，要是不注意看，会有一种几块小金砖的错觉。还有几瓶酒，紧挨箱壁有些烟和一些茶叶……其他一些什么东西，胡新泉还没看清，陈苍建就撑身过来，从里面抓住几包东西，举起来，在胡新泉眼前晃动一下：“哎，看看，巧克力！见过没？”

说着，陈苍建掰开一块，递给胡新泉：“新泉，尝尝吧。”

然后关上木箱盖，又把箱子推回床下。胡新泉木然地任凭他把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塞到自己口中，心里格外震惊，无法平息。这种惊，在这段时间已经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父亲胡厚云交给他那个五万多的存折，让他到西京去买房；一次就是现在，看到陈苍建的木箱子里，那一捆捆如同小金砖般的钞票。胡新泉只是一个技术员，他对于经济是不敏感的。改革开放已经十年，兴州虽然不是西京那样的省会城市，但是因为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存在，人们也是能感受到一些经济气息的。这种经济气息，是导致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衰落及走到今天的重要原因之一。胡新泉从心底其实是排斥的。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那股蓬勃的经济气息已经影响到他。作为一个技术员，胡新泉打从心底感到恐慌。陈苍建彻底醉了，倒在床上嘴里糊里糊涂地念着：“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土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胡新泉却睡不着，打一缸白开水，披上一件有些破损的军大衣，取出那一幅还没有粘完的蛋壳画，小心翼翼地粘起来。总算全部粘完，外面已经彻底天亮。听到陈苍建翻身哼一声，胡新泉扭头看一眼，想了想，走过去，把那个推回到床底下的箱子拖出来，打开盖子。接着他端上洗脸盆和暖瓶，去洗漱和打开水。回来的时候，胡新泉站在门边，听到里面传来焦急的踱步声。推开门走进去，陈苍建眼神闪烁不定地盯着胡新泉。“苍建，你醒了，我打了开水，来，洗把脸。”

胡新泉往陈苍建的洗脸盆里倒热水。陈苍建呼了几口气，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新泉，你都看见了？”

“嗯，看见了，”胡新泉抬起头回应一声，“那什么巧克力，苦嘴得很，不好吃。”

“哈哈……”陈苍建干巴巴地应和着笑几声，过来取过毛巾放到盆里，浸透后，狠狠抹几把脸，下定决心一般地又笑起来说：“新泉，你可是看到我的秘密了，我坦白交代，没想到吧，其实我已经是万元户了。”

箱子已经又被拖回到床底下了。“苍建，我要批评你，”胡新泉喝一口水说，“你都是万元户了，还和我吃什么打虫药，还和我们吃地龙面，不厚道。”

陈苍建坐到胡新泉对面：“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和你保证，都是正经钱。我交代，厂里停工这段时间，我去帮几家电机厂做技术推广了，你别看咱们厂的情况这样糟糕，外面那些小电机厂，需求量可是大得很。你想想，现在哪个行业离得开电，甭管它什么作坊，都要有机器，有机器，就要电带动，要电，就必须装变压器、电容器……”说到这里，陈苍建双眼放光：“我跟你讲，那些电机厂生产的东西，和咱们厂生产的东西，质量根本没法比，但是，买他们的东西，一不需要批条子，二还可以提现货，急着开工用电的地方，是怎么快怎么来，一台经常坏，那就买两台轮换用，两台不行，就三台，我亲眼见一家毛纺厂，供电不稳，十台变压器轮换着上。”

听到这里，胡新泉问：“既然现在各个地方对于电器的需求那么大，为什么咱们厂还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