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苍建讲道：“咱们厂变成现在这样，并不是设备不好。我给你讲，外面的人可是非常认咱们厂生产的电力设备，一提起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那些厂里的采购员，都能眼睛放光，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军工制造。对于其他那些电力机械制造厂的设备，那些厂用起来，都要三审核四检查，采购员们给厂办交代的时候，还得分各种好处给电力师傅，才能进厂安装使用。”
陈苍建说到这里补充一句：“当然，好处也都是从采购员们到手的回扣里分。”
胡新泉不禁皱眉，陈苍建知道胡新泉的秉性，历来看不惯这种事情，他就岔开话题。说起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生产的电力设备与其他厂生产的相比，有一个生动的故事。“在兴州旁边的宝芽县，有一家面粉厂，因为扩大生产，增加很多设备，地方上顺应改革大潮，也给予支持，批准厂里可以专建一座变电站。这个消息一出，陕省的各家电力机械制造厂闻风而动，开展各种活动，面粉厂的采购员家更是门庭若市，各方上门的人络绎不绝。面对这种情况，厂里组织专项会议研究，邀请好几个知名的电力专家坐镇。这些电力机械制造厂使出浑身解数，报上各种准备齐全的方案，还有一家甚至托关系专门找香港的设计所出具各种资质都亮瞎人眼的材料。专项会议开了整一天，专家们看得眼花，听得脑涨，到了整个会议最重要的设备计划选用环节。在这种专项会议上，这个环节，销售代表会和厂派的汇报专员同时参加，根据专家们的反应，推测采购意向。电力专家们参加的这种专项会多，也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都闭目听汇报，不流露任何表情。各个厂的销售代表都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判断。直到其中一个厂家，汇报完各种情况后，说会选用的配套设备厂家是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那些闭目的专家一个个都睁开眼，在本上做记录。由此看来，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生产的电力设备，是有口皆碑的。”
陈苍建讲完这个故事，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这些，其实我原来都不知道，当我外出做技术推广的时候，是真真切切亲身经历的。就说旁边的兴州醇酒厂，上个月突然出现电力故障，也找到我去会诊，现场有人提出要全线路检查，他们厂里的负责人直接把用上咱们厂设备的地方画圈出来，和在场的人说：‘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设备是不会出问题的，你们检查其他没画圈的地方就行。’当时就有年轻的电工师傅质疑，很多在场的技术人员就给他解答：‘这个厂生产的东西，出了问题，可是会被枪毙的。’”“新泉，看看，这虽然是传言，但你肯定也能听出，这些人对于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设备是多么信任，”陈苍建放低声音，“其实，我到那些厂里，只要向人家介绍我是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技术员，别人都会高看几分，给我的出工费，也是其他技术员的几倍。这么说吧，我能赚到这些钱，和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过硬的设备品质是完全相关的。”
听陈苍建说了这么多，胡新泉更加不理解，既然外界对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的设备这么信任，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应该供不应求，市场一片大好才对，为什么会停产这么久，甚至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看着胡新泉出神，陈苍建以为他还在想自己木箱里那些东西的事情，就轻轻拍了拍胡新泉的肩膀：“新泉，那些钱，都是一分一角攒起来的辛苦钱，真不容易的，你别和赵书记说……”胡新泉扭过头看着陈苍建问：“苍建，租赁承包的方案要是实施，你准备怎么搞？”
“怎么搞？”
陈苍建反而一愣，他眼珠子转了转回答，“关于这个，我仔细想过，咱们厂的设备其实是供不应求的，为什么会供不应求？主要的原因是购买流程烦琐。为什么会搞这么烦琐的流程？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产能不足。产能为什么不足？因为咱们厂目前的生产方式，是从最原始的材料进厂，然后通过一个个车间生产，最后组装成设备。”
“新泉，咱们厂的口号，你应该不陌生，”陈苍建停一停，用念诵的方式讲出来，“一堆矿从东进厂，一批设备从西出。”
陈苍建继续说道：“这样对外界依赖极小的生产模式，在特殊时期，是必须的。我甚至听厂里的一些老员工谈过，最开始的时候，咱们厂甚至还有自己的矿场！这样的优势，就是咱们厂可以从无到有，不会因为外界情况发生什么改变而受到影响。但这种封闭的生产过程，在现在改革大潮下，是存在很大问题的。“自产自销的各个环节因为封闭没有竞争，很容易出现成本过高、产能浪费的情况。比如我们生产线圈的车间，大家铆足干劲，当月生产出十万台变压器的用量，这是非常好的，但硅钢片车间，因为各种原因的影响，只能生产出一万台变压器需要的硅钢片，这就出问题了，咱们只能以硅钢片的产量来产出一万台变压器，而线圈车间生产的九万台变压器的线圈用量就只能作为库存积压起来。别看咱们厂现在各种生产车间齐全，但决定最终设备产量的，往往是其中产能最差的那一条流水线。“这就是咱们厂产能不足的主要原因，把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看成一个桶，目前装多少水，按照封闭的流水线模式，决定最终产能的，是最短的那块板。“在之前的特殊时期，是没有解决办法的。但现在逢改革大潮，提倡市场经济，陕省乃至全国出现了非常多的企业，这些企业往往因为不具备咱们这样大而全的实力，只能搞一方面，现在有专门做绕组线圈的厂，有切硅钢片的厂，有专门炼变压器油的厂，这些厂完全可以看成是咱们一个生产车间的扩大版，它们生产设备不仅仅是供应给我们一家电力机械制造厂，产能会非常大，从而使得设备的成本降低非常多。“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完全没有必要搞那么多车间，要是让我来搞，我会关停那些车间，用采购的方式，把组装设备所需要的组件，从其他厂买回来，然后集中全厂现有的力量，专一组装后直接对外销售，这不仅可以数倍地提升产能，还能最大限度减少成本。”
“你的意思是，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之后只做组装？”
胡新泉担忧地问，“那怎么做追踪品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