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寻的人一队又一队的出发，要不是何一棠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些人还准备瞒着她冯昭滚落山崖的事。虽说是一片苦心，却也险些酿成大祸。冯昭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即便是这些人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也做不出绝佳的判断。何一棠也在侍卫的带领下上山找人。冯昭已经在大坑里待了一个时辰，雨势慢慢变小，后脑勺的疼痛就显得异常明显，眼前也是一片昏花。雾蒙蒙的看不清。冯昭艰难的伸出五指，在眼前挥了挥手，只有影影绰绰的感觉，却没有一点形状。想必是碰到脑袋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冯昭倒是想站起来自谋生路，可惜他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什么方位。靠着一点光感冯昭爬出大坑，而后力竭，靠在一旁的大树上休息。他强迫着不让自己睡着，努力回想着一些过往趣事，却发现脑子里都是何一棠。刚开始倔强的不服输的何一棠，后来主动示弱的何一棠，再后来惊慌失措的何一棠，以及烧制瓷器时张扬自信的何一棠。会哭会笑会勾引人，让人从心里到身体都甘愿为她臣服。冯昭自认不算清冷，可遇到她无论如何都想惯着，如果这次能完整不出意外的被找到，那自己就为那天晚上的粗暴鲁莽道歉。请她原谅，到时候她也许会生气的说，“冯昭，晚了。”

“冯昭。”

瞧，就是这样的声音，高昂激烈。又是一声，“冯昭，听得到吗？”

冯昭猛然发觉这不是幻听，何一棠真的来了，他很想回应一句，嗓子却如同被刀子割裂一样哑的喊不出话。他只能凭借全身的力量，高高举起手臂，像一只动物一样发出极其难听的嘶吼。振臂而呼，一声就没了力气。还好有人不顾千难万难找到了他。他很庆幸，何一棠也很庆幸，听到那一声哀吼之后的喜悦，溢于言表。侍卫们把冯昭抬出来。何一棠这才看到，他身上除了泥土，还有血迹，双臂、脸、额头，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肤。那些伤痕和泥土混在一起脏污不堪，看起来满目狰狞。何一棠只觉得心疼，整个胸腔蹂躏在一起，挤在一处，那是一种难以呼吸的痛苦。好不容易下山回到蒲州府，却被郎中告知冯昭后脑受到的撞击严重。一时没有解法。何一棠心急如焚，反倒是冯昭宽慰她，放宽心。“还是看不清？”

何一棠问。冯昭低声笑了笑，喑哑的嗓音响起，“看不清，没事，总会好的。”

何一棠抽泣的说着，“我都知道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恩将仇报。”

冯昭以为说的是和孙太后合作的事，便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宽心，“没关系，以后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何一棠知道冯昭的意思，只好看着他的脸，再次坚定地说，“冯昭，所有的、全部，我都知道了。”

冯昭目光呆滞，不可置信道，“你知道？”

何一棠点点头，“我早该明白的，是我太蠢。”

冯昭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冰释前嫌的高兴，反而是一脸紧张兮兮，“谁与你说的。”

何一棠知道他是怕自己看到账本，“李大人说，你当时以一己之力保下何家幼童和女眷。”

冯昭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没让她看到账本，一切都好说。何一棠似乎心中依旧愧疚，空气中都充满了沉默。冯昭察觉到何一棠低落的情绪，把人拥入怀中，尽量避开伤口处，一下一下像给软体动物顺毛一样，梳着身后的头发。时光像飞逝而过的流星，美好的只有一瞬间，永恒的只是留在地面上的坑。伤疤会一直存在，不会消失，即便用所有的愧疚和以后去弥补，也只能是变淡。何一棠埋首，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原谅我，好不好。”

冯昭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要不要原谅，何一棠本身并没有错，要怪只能怪做弄人吧。他长叹一口气，“何一棠，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把自己锁在笼子里。我不希望你在恩仇之间变得撕裂。”

何一棠点点头，弄得冯昭胸口的衣服一团乱麻，“我不会了。”

她既然知道事情始末，自然不会还把冯昭当以前一样。寻死觅活的事情她不会再做。何一棠哭累了就趴在冯昭怀里睡过去。冯昭将何一棠放在床榻里侧，自己也忍不住躺下，眼睛还是看不太清，不知道睡一觉会不会好一点。李贺这边收到了朝廷写来的信，拨款赈灾，样样都有着落。心情都好了许多，一切只等这里重建，安排好人员就可以顺利回京了。只要不再下雨，一切就会好起来。好像事情都在朝着预期的美好结果发展，直到这天下午，冯昭还在睡梦中就被前来敲门的人吵醒。吴安康着急忙慌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冯大人，冯大人雨水下大了，黄河溃堤，水势要从这里漫过来了。”

冯昭呼吸忽然急促，这是他完全没料想到的，可现在满城百姓都系于此处，他不得不马上发号施令。稍作打算就立刻吼，“有马的骑马，有驴的骑驴，两人共骑，城外地势高，有多远跑多远，遇到土山不要上。”

好在吴安康通报及时，冯昭姑且可以做出回应，只是这命令是对错就不得而知。吴安康焦急道，“还有一些老弱呢？”

冯昭深吸一口气，他现在眼睛看不清楚，又是大雨倾盆，扰的他烦躁不堪，顿了几分钟，似乎是在天人交战，“壮年背着老人，妇女和幼童上马，派士兵护送。”

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冯昭摒弃了那将老人遗弃的龌龊想法。他是活人，没办法看着两万人就这样在他眼前消散，也会权衡利弊，想让最有活力的人活下去。好在最后的理智战胜，让他不至于丧失人性。年轻人的命是有价值可以发展的，老人也一样是这些发展的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