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昭转身回到房内，刚准备把何一棠喊醒，就见她已经整理好衣服乖张的坐在床边。他没有多说，何一棠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你若是要守着最后一个人走，我也陪你。”

何一棠铿锵有力的话捶打在冯昭心上。无需多言，二人就明白对方眼底的意思。跑的跑逃的逃，一时间蒲州城内水花四溅，都跑向出城的一个方向。冯昭和何一棠立于马上，等待最后一个人跑出城，冯昭的眼睛看不清，何一棠就告诉他还有多少人没走。李贺原本也想留下，但冯昭劝说不能让两位朝廷重臣都死在这儿，这才劝说出去。外面的人始终需要一个领导班子，俘获人心这方面李贺比自己有能力。直到最后的人跑出去很远，冯昭才准备策马而出。“怕吗？”

冯昭不确定的问。“我会帮你指好路。”

何一棠的回答已经证明了一切。她要是怕就不会留下来做冯昭的眼睛。马儿在雨幕中嘶吼，长鸣划破天际，蓑衣上的淌下的水滑过马的鬃毛，从马肚子上流下去，滴在水汪。蒲州城，背水一战。冯昭策马而出，因为自身眼睛的问题速度慢了些。雨幕不断变大，从天上下来的水不是丝也不是点，而彻底成了无形的变化多端的水帘。这雨来势汹汹，何一棠能感觉到迅速变湿的衣物，以及睁不开的双眼。因着向前飞奔，雨点砸在脸上还生出几分痛意，像被人扇了巴掌。他们很快追到了大队伍，冯昭大喊一声，“往山上跑。”

情况已是万不得已，只希望不要打雷闪电，如此一来还有几分活命的可能，虽说山体被雨水长时间浸泡，但好歹比较高。黄河的水马上就要追过来了，那似乎是一瞬间的涨潮。“快跑。”

何一棠回头看到黄河那边的水已经有上岸的趋势，在雨中催促着这些百姓。冯昭焦急地问何一棠关于水势的情况，自己也尝试用耳朵听水来的位置，奈何雨下太大，嘈杂声混成一片根本听不清，“还有多久？”

何一棠蹭着冯昭回头，“一炷香的时间。”

何一棠害怕了，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原本握着马鞍的手颤抖着放开，揪住冯昭散落在前面的衣袍。她的手冰冷没有温度，僵硬的只会发力拽住自己现在唯一的依靠，突然一只大手笼罩在何一棠的手上，她听到冯昭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别怕，我赌它不会淹到这边。”

何一棠不可能不怕，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这一堆人都会压在冯昭身上。命丧黄泉。水势将近，竟然逐渐缓了，向另一边拐去。近两万人的心终于放下。然而下一秒吴安康崩溃而哭，“千年古迹，没了。”

李贺站在一边，只能徒劳的安慰吴安康，却半点都共情不了，他没有在此地生活过，自然不会有太多感情。水势从那边推过去，蒲州城内的百姓就算是保住了。冯昭松一口气，何一棠也展开了许久未见的笑颜。雨很大，人心很小，也就是小小的人心拧在一起，度过了这场难关。等到雨小已经是下午，一行人被这冷雨激的生出寒意，忙着跑回去烧火。吴安康哭了一个下午，现在还在不停的抽泣，李贺在他身边扶着。冯昭倒是不着急回去，便与何一棠一直慢悠悠走在队伍最后，一直到晚上才回到蒲州府。灯火已经点的遍地都是，被淋湿的衣服半干不干的穿在身上，有些小孩因为不舒服，扯着衣服哭嚷。冯昭看着因为洪水影响再次变得破烂不堪的蒲州府，陷入沉思。何时才是个头。冯昭摇摇头踏进府衙内。何一棠扶着冯昭缓缓坐在床上，她能体会到冯昭的心情，但没办法做出相应的反应。“别太伤心。”

冯昭寻着声音面向何一棠，“上次，吴安康让我帮忙修缮鹳雀楼，莺莺塔。可惜这些千年古迹毁于一旦。”

冯昭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何一棠心疼的抬起手帮他擦掉，“至少百姓安康，对吗？”

冯昭想要的哪里只有百姓安康呢，他想要抓住的太多。人却是只有两只手，握住这些就会遗弃那一些，事事完美这样的事话本子都讲不出来，又怎么能要求一个人做到。何一棠轻声安慰道，“千年古迹没有了可以再修，焉知千年之后，现世所修的不是古迹呢？”

“我们的技术精湛工艺盛美，千年之后只会更上一层楼，现世所修的鹳雀楼在千年之后也会有更多的人登高望远，写下同王之涣一般的好诗句。千年的鹳雀楼已经有无数圣贤先人为其提名留迹，后世的人们知道此次胜举也会沾其遗风。”

“冯昭，鹳雀楼从来没有毁过。莺莺塔也有它独特的故事足以让人广为流传，消失的从来不是古迹。”

“冯昭，万事都可以补救。”

何一棠的话掷地有声。冯昭深受鼓舞，伸手就将她环住，头颅紧贴腰腹间，“谢谢。”

何一棠抚摸着冯昭的肩膀，用这种方式缓解他的焦虑，他所承受的压力巨大，眼睛的模糊更加让他没有安全感。她着急，万一冯昭的眼睛好不了了，他还能不能入朝为官，孙太后想要置他于死地岂不是简而易举。就凭借自己的力量，如何能保护他。除了那点破钱烂铜，何一棠再也给不了冯昭任何助力。她不愿意只是如此，势必要在心中勾结一张大网。何一棠的野心自此崭露头角。一夜无眠。一连两天的大雨，让百姓都精疲力尽，夜里的空气格外清新，甚至冒着冷气，许是这场大雨来的突然又持久。清晨的天气虽说没有阳光娇媚，却也足够开朗，云层逐渐散开，偶尔还会有阳光照射，何一棠临时运过来的白米还够吃一天，而朝廷发放的粮食也即将到来。冯昭谋划着，只求不要突然爆发瘟疫。淹死的猪牛羊，一概已经丢弃到城外统一焚化，按道理这样的处理方式得疫病的几率很小。只是，人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