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何一棠就和伙计启程，前往蒲州。好在今日乌云遮住了太阳，才会使路途走起来没那么累。蒲州城内，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第一天清理了淤泥，第二天和黄河河道官员商讨，增加了人力修筑堤坝，第三天整个山西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第四天灰蒙蒙的天袭来。各家各户准备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外面的路根本进不来大车，若是想把粮食送进来，只能是靠人力拉推着小车拉进来。是那种靠人推拉的小木板车。冯昭写的奏报已经发出去两天了，依旧杳无音信。手边放着的是信鸽今日早上送来的京城概况，冯昭一直关注着灾区的百姓，一直没顾上看。现在闲下来才想起还有事没做。被卷成小竹筒的纸张慢慢展开，只有寥寥几字，却足以让他了解形式。“奏报被扣，皇帝震怒，棠暴打国舅，离京。”

三日之内，倒是只发生了这些，让他有些震惊，不过更震惊的还是何一棠暴打国舅爷，不是曾经还结成盟友么？怎么又大打出手。她要是出逃，又能跑到哪儿去呢？冯昭克制想法，让自己的心思用在正事上，现在的余粮还是山西北部受灾情况较小的各州县愿意把粮食借调，否则只怕是连这点米汤也喝不上。粮食借调的命令冯昭到的第一天就发放到了其余各省手里，一直到现在都杳无音信。冯昭有些心凉，银子银子拨了一点款，粮食粮食没得吃。没出事儿的时候，各各都捧着山西，捧着晋商，如今出事儿了，倒是都想着这座巨兽坍塌，无动于衷。冯昭自知已经在十岁那年体会过人情冷暖，却不料时至今日，还能从这样的事情中再次领略官场之恶、商场之恶。提笔就写了几个字，绑到信鸽腿上，送回张府。张甫一定可以说服朝堂上那些狐狸臭狗出资出力，不为别的，就为尊重他三朝元老的身份。虽然这一招行的有些没良心，但在朝中能帮得上忙的人确实只有张甫。冯昭想的出神，指尖伸进砚台，沾染了墨迹，三指捻开，黑了一片。成败全靠张甫的能力和面子能值多少，要是张甫都不管用，只怕朝廷上会多一个卸磨杀驴的名声。也会凉了各个省的心。若是明日还没有消息，只怕是得他这个礼部尚书亲自去各个地方借粮了。冯昭想着明日的对策，却听见李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上还有汗水。冯昭看他似有十万火急的事，忙上前扶起，“李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李贺喘了口气，稍微能说出完整的话之后，连忙说道，“你那相好的，在蒲州城外十里地昏死过去了。”

冯昭头脑一下没转过来，诧异道，“什么？”

那眼神似乎在看一个傻子。李贺哪里来得及跟他解释那么多，拉起人就往外走去。“昨日下了小雨，山体上的泥又被冲下来一些，我们就想着往外挖一挖，说不定就能让运粮食的马车进来，挖到十里地的时候，看到一姑娘，就何一棠，你当时拼死护下来的人，躺在泥巴里，身边还有五石米，指尖都肿了。”

冯昭从一开始的被拽着快走，一直到后面的跑在李贺前面，前后不过一句话功夫，他哪里想到何一棠会来，还带了救命粮。他心急如焚，胸口处好像被火炽烤，总有些东西要破口而出，“她现在在哪？”

李贺已经跟不上冯昭的脚步了，“侍卫们正在往回抬。”

冯昭翻身上马，立刻疾驰而去。李贺也不甘落后，招呼了几个侍卫出去抬粮食。风在耳边呼啸，蒲州城里残存的树木落下几片叶子覆盖在水汪上，却被一马踏开，溅起几滴脏水，灰蒙的带着湿气的天一下就变了颜色。冯昭脑子里有几百个问题席卷而来，质问、不甘、欣喜、担心、责备。都在这一刻，见到脏兮兮的何一棠的时候，彻底土崩瓦加。马儿还没有刹住，人已经从马背上下来，一路由着惯性滑到担架前，捻了墨迹的手刚要放在脸上，立刻收回换了另一只干净的。那只手颤抖着，不可置信的抚摸上他日思夜想的脸，试图把那些肮脏的泥土擦掉。只可惜越擦越脏。何一棠似乎感受到了脸上属于人的触感，缓缓睁开眼，那张熟悉的的脸映入眼帘，一瞬间被欺骗的委屈喷涌而出，“冯昭，我在京城惹了乱子。”

说完，好像卸下了千斤重的负担，再次睡过去。冯昭立刻催促着侍卫把人送回去。喜极而泣，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擦了掉在地上浸湿泥土的一滴泪。看向四周，绿叶山村，稀泥挡道，似乎也不是那么坚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