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手叫好的可不止百姓，还有另外一位位高权重者。何一棠打了人要是还在京城里待着处境不会好，说到底她也知道有人愿意来买瓷器，不过是看在冯昭的面子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交代了程叔几句照顾好府里的人就回去收拾东西。冯昭觉得她不认真，那她就认真一次，正好去山西找当地富商商量水运之事。顺便修书一封到工部尚书府，让张甫大人关照一下铺面。大小都是冯昭的产业，应当不会拒绝，之前何家和工部也不少交接之处，这点薄面还是会给。何一棠上午教训了孙福，下午就出了京城。行走在外最需要的就是银两，她把最近赚来的钱取了二分之一当做路上的盘缠，她不比男人厉害，不会骑马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时候肯定不少。一路上蜿蜒，山路确实是不好走的，就连冯昭和李贺策马都费了一天半才到达蒲州。水患严重，根本不像那一纸文书说的那般风轻云淡。冯昭刚到蒲州城，那位主事就在城门口列队迎接。冯昭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庞大的队伍。可脚下都是稀泥，实在肮脏。本以为城外已经是极限，却不成想城内更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很多房屋已经坍塌，门框都被大水冲的变形，家宅里更是泥土漫灌，街道上更是惨不忍睹。一句话，淹的淹，塌的塌。冯昭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无限感慨，两个多月前在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真是好景不常在啊。冯昭看着身后跟着的一大队侍卫，心生恻隐，同时也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生气，“吴安康。”
主事人拔高了脖子，喊了一声在。冯昭看着眼前身着蓝色官服的人，教训的话毫不留情的脱口而出，“耍这么大阵仗做什么？遣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先把淤泥清理，再到衙门例行汇报公事。”
吴安康被骂了一顿，头上的乌纱帽差点戴不稳，立刻听话的遣散众人。冯昭继续往前走，衙门在何处他还是知道的。只是越往里走，越觉得脚下的积水增多，冷不丁，冯昭一脚踩进水坑里，鞋袜全都湿了。没过脚背的水，这蒲州城地势下限，越往里越是水多，目测有一寸多。冯昭扶额长叹，“城中百姓安置在何处？”
吴安康小心翼翼的走到冯昭跟前，恭恭敬敬的回答，“在衙门后的一处空地，临时搭建了大棚，尚且可以避雨。”
李贺一听这就吓蒙了，“这儿都这么多水，你让他们去衙门后，岂不是水更多？”
吴安康连忙摆手，手忙脚乱的解释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衙门后空地大，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大的空地了，集中起来好管理。”
冯昭皱眉，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示意李贺不要过早给他们施加压力。又跟吴安康说，让他带二人过去看看百姓。百姓居住的地方已经算不错的了，只是人人脸上都透露着灾难后的疲惫，衣服都是脏破不堪，直到看到身着飞鱼服的两位朝廷命官，仿佛看到了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天仙一般，全跪成一团。妇女孩童的眼泪不要钱的掉在地上。冯昭铁面未撼动分毫，倒是一边的李贺拿袖子擦眼泪。冯昭觉得新奇，他以为像李贺这种贪财的人，应当不会因为这种事动情。毕竟在与他认识的十年以来，他一直是爱财如命，除此之外眼中再也看不到别的。人都有两面性，冯昭也只是看到了李贺的一面。现在还是需要一个主心骨，冯昭高声鼓励，“朝廷已经拨下赈灾重修的粮款，诸位少安毋躁。”
朝廷是不是真的拨了钱款他们不知道，起码人派下来了，就是好事，无论如何这些被委派的大人会保证好他们的吃食。这就没必要担心了。衙门内府，三人而立。冯昭沉声问，“为何不早日上报朝廷。”
吴安康二话不说，直接下跪，“下官的奏报，一日三封，足足写了九日，都不见有人来，直到大水淹过蒲州城，这才派了二位大人。”
冯昭和李贺心照不宣，他们在京城内可没有听到这种消息，若是主事说的是真的，那朝堂上恐怕是真的有人要翻天了。冯昭和李贺商量一番，还是准备吧城中的淤泥清理一番，至于黄河的问题只怕还得交给那边的官员。毕竟他们可不了解黄河的脾性。要清理蒲州城的淤泥还需要动员许多人，于是所有没受伤的男人都在城中帮忙。冯昭和李贺清理完衙门内部的积水之后坐在亭子内。李贺有些好奇，“冯大人为何要自请揽下这活儿。”
时间过了很久，衙门屋檐的水已经滴满一杯茶盏。冯昭不知道怎么回答李贺的问题，他不是那种高人，说不出什么愿意为百姓生死的好话，不过是不想让百姓受更多苦，不想再和何一棠僵持不下。所以选择了做逃兵。冯昭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也不知。”
李贺猜不透冯昭的想法，他一直也没猜透。做官的只有两种人，一种人为了钱权，另一种人为名气。冯昭不是为了权，也不贪恋钱财，至于名气更是算不上，冯昭所谓的救人就是不让他们死，保证他们有吃的。这样的心思是当官的少有。李贺自认是一个贪财的人，当然不会明白冯昭想要什么。况且，冯昭想要的东西和自己想要的不成冲突，这就更没什么好琢磨的。也许是累极了，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听着屋檐滴水的声音就迷糊睡了过去。李贺做着他的发财大梦。冯昭则满是黑暗，除了看得到的战场厮杀，就是冯府祠堂里无尽的沉默。冯守仁一直立志要当一位辅佐明君开创盛世的大臣，却最后死在明君儿子的利剑之下，冯昭一直不理解父亲守的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的赴死，都不愿意让子孙恨那个持刀人。冯昭没有他父亲那般“深明大义”，所以二十多年来一直背着剧痛生活。他不饶恕的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