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有啊。”

她说的很随意，就像天冷了紧一紧衣服那么自然。如果木塔尔不把头发放下来说这些话，灼妄还不至于有点心里不舒服。

木塔尔又说：“我女朋友挺多的，男朋友也不少，要说要好一点的男朋友，嗯……在城里还真有几个，你呢？”

“我说的不是那个男朋友，我说的是男朋友！就是恋人的意思，恋爱时候的异性伴侣。”

“恋人啊……那没有，没恋爱过。”

“为什么不呢？”

木塔尔疑惑不解，“不为什么啊，有什么不对吗？那你……你来这之前和恋人分开了吗？”

他转过头看着木塔尔精致的侧脸，她的轮廓在灯光下像一个猎豹那样棱角分明，有一种充满速度的流线型美感，尖尖的鼻子，像蜒溪小溪流一样的唇颚线。他转回头说：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算是，但不完全算是，彼此彼此吧，我也没恋爱过，但是在心里恋爱过，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没有恋爱过。”

“那就是你自个儿瞎想的呗，男人差不多都一个样。”

木塔尔带着一点嘲笑。

“嗯，差不多吧，但也不能以偏概全。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怀疑你们是演的，我想只要等到明天，一些问题会得有一点答案的，我想请你们帮我找到当地的政府部门，我会向他们说明一切的，他们肯定有人知道。”

“可是我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去那里了，你去哪儿都会被当成是一个疯言疯语的疯子的，什么地方的人对疯子都是不客气的，我听你说了这么久，感觉你确实是外地来的，别人听你说话可不管那么多，你肯定会被抓起来，然后流放到海上，或许会被发配到德鲁安西岛去搞建造工作，现在哪里都不太平，所以我劝你啊，还是做一个正常人吧。”

“我不正常吗？”

他语气平静地问。

木塔尔摇摇头，“你觉得你正常吗？”

“反正我觉得你们一家子……反正你不太正常，我都还没有跟你们以外的人说过话呢，说不定我说的这些，他们知道，而你们不知道呢？到时候就知道到底是谁不正常了。”

“现在大家都要休息了，想问，等睡起来再问吧，到时候你可别追着别人问。我可是提醒你了。我算是我们村里面有学识的了，不能说多么聪明吧，起码是见多识广，可能没那么多，也没那么广，反正问村里的别人不如问我，你也看到我爹是怎么对你了，也就我能宽容你了，所以啊，修院墙的事还得是你。”

“好啊，既然你说你知道这么多，我有一个问题，但我觉得问出来显得我弱智，但是鉴于您连地球和引力都不知道是什么，再加上您都这么自信的说了，我觉得我必须得开口了！”

木塔尔扬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微微昂起脸，一手托着下巴，“好啊，你问吧！”

“你觉得地是平的还是圆的？就广阔的来说。”

木塔尔还以为是什么颇有深度的问题呢，就这？她自信而带有嘲笑地歪了一下头，脱口而出，“平的！”

“你的父母也这么认为吗？”

灼妄一脸震惊和严肃，她这演的也太过了。

“当然啦，全世界的人都这么认为，就算是敌人，他们也这么认为，就今天蹦出个你，不这么认为，而且在城里的图书馆中也有相应的书籍，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我就带你去看看。”

他第一次在脑海中开始出现否定他们是演员的想法，他们巧合的出现和他们的言行让这个想法出现，现在他开始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木塔尔的反应很自然，她肯定不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回答和举止都是下意识的，没有经过过多的思考。如果想要按照台词背的话，还要一句一句对应着回答。他知道他必须遇到更多的人，才能将这一想法彻底抹除。

“你发誓，你没有跟我开玩笑！”

“嚱……你爱信不信吧。”

他开始耐心得解释起来，“不可能啊，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宇宙中！就没有绝对地平的地方，天圆地方，无限广阔，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那引力的存在，也会使这个地方逐渐变为一个球体的。”

“你先别着急，我都说了，你是外地人，至于到底有多远，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先不说你们那里怎么样，我们这就是平的？你也有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导致这之前的经历你都不记得了，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们这里的船员，经常会因为在海上遇到可怕的事故，回来以后就换上了失忆症，我听说一个人吓得连走路都不会了。你也有可能经历了类似的，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灼妄的大脑和心灵都受到了重创，有些东西他想不明白了。他呆呆地看着木塔尔的眼睛，他这样看了木塔尔很久，木塔尔感觉浑身燥热，就转身准备回屋。她刚跨进她的房门，灼妄开始说胡话了。

“可能……可能我还在冬眠中，这只是我的一个梦罢了，或许我睡一觉起来，就回到了月球基地，说不定他们真的把我治好了。”

“我今天累一天了，我去睡了，听风旁边的那间屋子是你的。别打坏主意！”

木塔尔锁上房门，一阵收拾的动静之后，院子里就安静了，只有木铁铁那个屋子还传来夫妻俩闲聊的声音。

他坐在院子里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丝云彩的变化，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这不是蒙上了眼罩，而是拿着最黑的颜料在天上刷了无数层，才会有这么黑的天空。他左右看看天边，远处都是一样的。院子里的这颗炫彩树成了最美的静物，这棵树在风中轻轻摇摆，似乎不同颜色的叶子发出的哗啦啦声调也有轻微的差异，他觉得他能听出来树叶婆娑音调的差异，又似乎是心理作用。

他转头看着整洁的墙面，窗户占据的面积小之又小，像是战争碉堡对外看的空隙，甚至比那还小。树上的灯将树叶的影子投到了四周的墙上，加上风吹，产生的效果如同万花筒一样千变万化，如果窗户能大一些，想必投在室内墙上的影子会显得无比浪漫，摇来摇去的似婴儿摇篮。

远处的大树上也挂着灯，或者灯笼，灯光在叶子之间若隐若现，还挺漂亮，每一棵树都仿佛发着淡淡的光彩。它们大多都是蓝色的，粉红色的少一些，扮演着星星的角色。村里的鸡犬开始鸣叫，它们好像开始开会了，相比刚才频繁起来，声音远远的，催眠效果极佳。其他人家的马叫了几声，听风只是卧在马房里鼻孔子出气，估计是被其他马说的话气到了。

“听风？你到底是不是机械马啊，人工智能小马驹。”

灼妄小声在马房边说着，但听风不理他。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了，或许我睡一觉我就离开你们了，也或许明天我再去问问其他人，我去更大的地方去找，总有人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也或许这只是梦，他们发明这项睡梦冬眠技术，随便梦自己想梦到的。但是很奇怪啊，如果说我现在让你说话，你能说话吗？”

很明显，听风把他当傻子，无奈地长处一口气，将身下的茅草吹起来一块。

“显然不能，我都准备好被吓一跳了，你可以随时说话……好吧，那看来我并不是在梦里。我现在想的很多，我以前也很想养一匹马的，可是想到要刷毛、洗澡、溜圈、喂草、钉蹄，我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我现在脑子里想很多事，我对木塔尔竟然也想了很多，我以前不这样，当年我根本不能动，躺在某个地方，只能用语音识别的指令系统来帮助我看书，看电影，或者看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没有现在想这么多，加起来都没有。”

他坐在门旁，继续自言自语：“还是……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啊，人生千万条，健康第一条，我已经浪费了一次人生了，其实也不算浪费，病嘛，能奈何？”

突然，一个不好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难道在我之后，所有的人类都接连患上这种疾病了吗？”

他能想象到那种末日一般的场面，在他冬眠之后，世界上又出现了两三例这样的病症，随着治疗的深入，在没有完全治愈的药物和方法之前，大力发展冬眠技术比发展生物医学技术简单方便的多，出成果也快，只需要半个世纪，冬眠技术就能达到完全成熟的地步。

半个世纪后，可能人类就有有一半的人感染这样的病症，更多的人选择移民月球，月表逐渐被开发出大面积的生活城区，在那里人们的病症得到了缓解，甚至得到了更多治愈的可能，起码他们不用再骨折了。月表在人类成片的开发之下，很快月球就不再反射银白色的光了，上面布满了太阳能板，充满了月球城市的独特灯光。

他一边想，一边顺嘴就说出来了，能这样大口呼吸，大口说话，他早就沉醉在其中。说到他认为对的地方，他就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说到不对的地方，他就摇摇头，让听风把刚才听到的那一段忘掉。

他继续想着，想着过去和现在的联系……

这个疾病变向促进了航天领域技术的发展和不断突破，康孔航天的不断成熟，月表的不断被开发。那个时候不仅患有疾病的富人会去，就连没有患病的富人也会去。这个疾病太让人痛苦了，最后导致月球的生活区达到了饱和的地步，但还是有人想上去，那里在几百年后变成了天堂。

这期间一定发生过很多重大的事件和事故，包括在地外空间的火箭事故，或许为了在月球上生活的名额，发生了战争——地月之间的战争，地球上的战争。地球上国与国之间围绕月球领土问题，也爆发了战争；月球上的人类有他们自己的世界体系，反对地球再送上人来，也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疾病摧毁的不是单一人类的身体，而是整个人类文明，地球上只剩下等待被重力压折在坟墓里的人。在又一个几百年后，地球上的所有人类说不定都已经变成了断裂不全的枯骨，地球上已经没有人类的生命了，或许其他的生物也被这样洗劫一空，也或许有幸存下来的。但是月球还存在着残存的人类。

地球变得寂寞了，但是很多年之后，几千年之后，人类还是在地球上出现了，说不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木塔尔在屋里都听到了，虽然灼妄的声音并不大，奈何她的耳朵听力很好，将他说的都听了下来。她只是觉得灼妄很可怜，他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之后的生活一直活在幻想当中，分不清现实世界和幻想中的世界。

这种妄想症她是见过的，去年在圣央灯城时，见过一个满嘴胡话的人，那个人张口闭口就是污言秽语，说出的话毫无逻辑可言，他偶尔不停的问别人看到他的妻子和儿女了吗？又抓着另一个人说见到过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了吗？他几乎见人就问，逢人就骂。最后因为亵渎教皇和统司，扰乱圣城的秩序，被圣城卫兵逮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活活打死了。当然后面这段是她听来的，谁也不知道后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个人的死是一定的。

她希望灼妄不要那样，起码他还是一个漂亮健壮的小伙子，有着丰富可爱的小表情，还有一些让人心跳的小动作，更有无穷无尽的奇怪又诡异的想法。

一直到很晚，灼妄还在外面悄悄地叽叽歪歪。木铁铁从床上起来，抄起床边的斧头就要冲出去，被木拉达拉住了，让他把斧子放下再出去说话。木铁铁刚想和老婆子拌几句嘴，隔壁屋的木塔尔先出去了。

“你到底睡不睡啊！都睡觉了，你还在说，听风明天还要干活呢，你别吵着她睡觉，要不明天你去拉车！”

“哦，抱歉！”

灼妄只好乖乖去睡觉，刚进屋子，木塔尔就把门一关，从外面锁上了。

“哎！你这是干嘛！”

“让你老老实实睡觉！就不要出去跑了，别说话了！”

“那我尿尿怎么办？”

“墙角有桶。”

这个房间很小，但是睡着很舒适，有桌子椅子，最有趣的是灯笼。墙角一个灯的灯罩是连着落地灯的木基座，扭一下灯罩外围，能减小亮光；床边的一个灯可以拿下来，灯罩也可以扭动。这些灯罩设计的精妙，里外里三层，每一层一个纹样，相互叠加在一起，相互覆盖，不仅能遮挡光源，而且光源通过仅剩的缝隙照出来，在墙上映射出了特别的图形。正扭和反扭照出图案花纹不一样，设计巧妙。

他仔细观察了这两个灯——没有电线，找不出一点破绽；开关也没有，底座的木头的，中央有一个凹槽，正好可以卡住这奇形怪状的灯泡。这一点让他更确信这就是未来人类的技术，但是这一家的认知程度，又让他怀疑这不是未来人类该有的样子。

他躺在床上，脱去了所有的衣服，盖上被单。这个房子近来没怎么收拾，床上乱七八糟放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是皮革又是布条，看上去也不脏，他就扔到了一边的桌上。

拧住灯罩，屋里暗了下来了，就剩下灯罩顶子上一个小小的圆孔发出光柱。斑驳的树影从仅有的窗户上打进来，屋子像是在秋千上一样荡来荡去。

迷迷糊糊想着事情，他就睡着了。梦中，他回到了月球基地，他被困在维生休息舱里，何医生轻飘飘地走来，专注地看着他的生命体征监测器屏幕。

“你感觉怎么样了？”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啦……”他的声音变了回去，干瘪无力，断断续续。

何医生只是笑笑，回到她的操作台，在键盘上快速敲敲打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要有心理负担，那对你的身体恢复不好，我希望你能开心起来，虽然我知道你很难受……真是对不起。”

他不知道他在梦里，有好多话想对她说，那是他最亲近的人。

“何医生，有人把我从冬眠中唤醒了，但我不知道在哪！我是在一个林子里醒来的，附近没有冬眠基地，也不是月球，那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月球，不知道什么是地球！甚至连引力都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在哪！我冬眠后，你们怎么样了？人类一个世纪后真的发动战争抢月球了吗？何医生，何医生！您听见了吗？”

“我听不清楚，你说你在哪儿啊？”

“何医生……”

“灼妄，你怎么了？”

“能听见我吗？何医生！”

“你感觉难受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瞧，太阳升起来了！月球的日出没有地球上的好看，十四天的黑暗结束咯！基地终于不用低功耗运行了！但是星星都看不清了……”

“何医生！”

灼妄说梦话了，喊了一句何医生，声音大到在梦里的自己都听见了，吓了一跳后，他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