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妄心想一定要找到证据，这个村子是很不错，灯景十分迷人，但毕竟有未来科技的影子，21世纪初期的农村建设得再好，也没现在这种朋克乡土的光幻气息。

他走过去抬手摸了摸树叶，捏住一片来回看看，它本身确实是黄绿色的，手感摸上去不似人工造物那般缺少生命感。另一边的树干上挂着黄色的灯，那边的树叶是黄色的！他又走到那边去看了看，干脆揪下一片叶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可惜手边就是没有放大镜。

叶子是爱心形的，手掌大小，又确实是黄色，不是落叶那种秋高气爽的黄，而是生命蓬勃的黄。它的叶柄细而长，这个地方倒是绿色偏多。他将叶子撕开，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工制造的痕迹，没有电路，撕开的时候更没有电火花；用力挤一挤，在灯下还闪出了亮晶晶黄色闪光的液体。难道里面没有纳米电路吗？真的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叶子？他鼻子凑近闻了闻，有一股花草的芳香；咬了一口，竟是货真价实的叶子。

树冠顶部有一盏漂亮的蓝色灯笼，那周围的叶子已经变成蓝色的了，最靠近灯笼是漂亮的天蓝色，再往外是妖艳的蓝色、忧郁的蓝绿色、沉重的深蓝绿色。他还看到有一个比手掌还大的叶子，从一端到另一端呈现明显的色彩渐变。整体看去，这棵树像是画出来的！而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他不信这棵树在没有基因突变的情况下，是靠着正常的自然演化到这个样子的！

灼妄到树前摸了摸，一切都很正常，树皮不是塑料的。他将耳朵贴上去听里面有没有电流和芯片工作的声音，结果什么声音都没有，倒是有一个小虫子爬到了他的脸上，他赶紧摆了摆头。

木塔尔看着灼妄这一系列奇怪的行为，心中越发迷惑了。她想还是父亲说的对，不要太在意就好了，或许这真的是他的一种伪装，他到底是哪儿来的呢？

听风在大敞门的马房里吃着草料，里面有两盏挂灯，墙上有一圈小钩子，想来是用来挂灯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灼妄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抓起在门边堆放的草料，在手里握了握，是干草，里面没有掺杂着机油或者润滑油之类的，也不是凝固的燃料和生物能源，就是简单的草料。

他还想摸摸听风的脑袋，更想贴在它脑袋上听听里面是不是有马达和齿轮转动的声音，电源和发动机应该在身体里。可听风不想让他摸，前蹄子狠狠踩了一下地面，表示它生气了，还用脑袋往出拱他，咬他的衣服，发出几声不快的鸣叫，晃了晃脑袋。它的大耳朵很可爱，大小都赶得上它脑袋的长度了。

“她不会让你摸的！”

木塔尔把一双鞋扔在灼妄的脚边，“你试试这个鞋舒不舒服。”

鞋看上去终于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活动弯折的地方是布的，鞋底是胶的，鞋尖和鞋跟是皮的，还有鞋带。他穿好了鞋，跺了跺脚，还蛮舒适的。

“那个树是什么树啊？”

木塔尔顺着灼妄的手看去，回过头来看他是真的不认识，说：“炫彩树啊，我们这么叫，正经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那棵树……它，它的叶子是随着光源的变化而变化，还是必须一个光源有足够时间的光照，叶子才会随着光源改变？”

“哎呀，这个我没注意过，反正……应该是挂什么颜色的灯，叶子就变什么颜色吧。”

“这树怎么来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祖父祖母在这里居住的时候，就有了这棵树，怎么？很不寻常吗？你们那里没有这树？”

“它是慢慢长成这么大的吗？”

木塔尔用奇怪的眼光看着灼妄，忍不住笑了一声，“当然啦！当然是长成这么大的，难不成是变出来的？”

“不是人工制造的景观树吗？”

“人造的？费那么大劲干嘛，就为了跟盖房子一样建造出一棵树？插叶子都能把人累死。”

“这里所有的树都是这样的吗？有树干变色的吗？”

“哎呦！还真有树干变色的品种，温度冷了就变成灰白色，温度热了就变成棕黑色，不过不是所有的树都是这样的，你很幸运，见到一个，又猜到一个。”

他不理解这棵树是怎么吸收能量的，变成那个颜色，不就把光全都反射出去了吗？怎么进行光合作用？

“你知道光合作用吗？”

“光和……光和什么？如果你觉得我不知道而准备问我的话，那你还是别问了，我大概绝对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行了，走吧，该吃饭啦！吃饭的时候不要大惊小怪，我估计你肯定是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什么在你眼里都不对劲，但我看你是最不对劲的那个。”

屋子里亮堂堂的，尤其是灯笼下投出的光圈，好多个这样的灯笼在墙上、地下投出的影子十分迷人，可以理解为遮挡着美丽肉体的丝绸那般感觉，让墙上有了光斑，地下有了长路。灼妄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女孩叫什么。进了屋子见到了女孩的母亲，她一副慈祥的面容带着警惕。他觉得就算见到陌生人，也不应该是那种带有敌对警惕的表情吧？

他跨进屋子，浑身的不自在，想着本来应该在舒适的未来大酒店被香车美酒热情的接待，又是记者采访，又是官员拜访，现在却要给人家当一个不知道要干什么活儿的家政。

他微微向着木塔尔的母亲鞠了一躬，“阿姨，您好！很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可能要在你们家住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看着他们一家，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哪怕是眼神之间交流戏的漏洞。

他们全家对灼妄的举动感到惊讶，木塔尔刚坐下，转身看到灼妄这个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不用鞠躬，不用鞠躬，哈哈哈！你不是奴隶也不是仆人，你们那里打招呼是这样的吗？我们这里只有主仆关系和上下级关系才鞠躬的，我们村里的人见面点个头就行了！你难不成真想当我们家的仆人啊？放心，该你干的活少不了你的，你还是不要这么奇怪。”

木铁铁有点不高兴，如果这小子天天鞠躬的话，自己出去多有面子！他暗自埋怨女儿，嘴真是太快了，迟早有一天要惹祸，就跟天天来烦他的小妮子一样，嘴皮子太快了。

他对灼妄没有放松警惕，从他进门的时候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想摔碗掀桌子准备干坏事，他会立刻拿起脚边的斧头，向着这小子的手腕砍下去！

桌子上的饭，灼妄看了一眼就感觉没什么食欲了，闻着确实香喷喷，但是色泽实在让他难以理解，好像是菜炒糊了一样，碗里是黑米饭，碗的一旁是筷子，另一边是勺子。

他指着筷子，大喊一声，“是筷子！”

这突然的一声把全家吓了一跳，木铁铁知道这小子要耍什么把戏，悄悄伸手握住了斧头柄，听风的耳朵也抖了三抖。

“是筷子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你不会用吗？”

木塔尔端着碗说。

“直的！一双！有筷子，就说明……”

“说明什么？你怎么不说勺子呢？”

他看了看他们的表情，他们每一个都显着受到了惊吓，表情木讷僵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继续说：“就说明，你们应该知道我中华的历史，比如春秋战国，东汉三国，大唐盛世！不知道吗？起码应该有所耳闻吧。那还有！夏桀？商纣，秦始皇嬴政，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乾隆康熙呢？你们一个都没有听过吗？”

木铁铁一拍桌子，“臭小子，以后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要吃饭就赶紧吃！不然就饿着！还筷子，你不会用筷子吗？小心我让你变成筷子！快吃！就你啰嗦，叨叨嗦嗦一路了！坐下！坐那边！”

灼妄无可奈何地坐在凳子上，正好四方的桌子，一边坐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他的饭菜都在碗里了，他们怕他在筷子上下毒。

灼妄以为这饭菜就是糊的，用筷子夹起一粒米放在嘴里啧吧啧吧，味道还不错；夹起一筷子黑色的菜，慢慢吞吞放在嘴里，竟然不是糊了，这个菜原本就是黑色的，吃起来很香。

他很久都没有用嘴和牙以及舌头吃过饭了，病重的后五年，只能靠吸食流体食物和输营养液才能维持身体最基本的机能。有几次还呛到了肺管子，剧烈咳嗽带来的力量，让他肋骨全部骨裂，六根肋骨骨折，脊椎骨错位，差一点命就没了。

那之后，世界顶尖的手术医生为他进行了手术，脖子到胸腔全部划开，利用电极刺激食道肌肉收缩和蠕动，来辅助控制吞咽流体食物。对于他来说，那是极度痛苦的，但他想活下去。

而现在能够感受到美味的饭菜在口齿咬合间被碾碎，就像他常看的小说里形容的男女之爱一样，两方的拥抱和爱恋是美妙的。牙齿之间也是一样，再加上舌头灵活摆弄口中的饭菜，犹如十根筷子轻轻被折断那样充满了快感。

他在确定这些菜不仅能吃而且味道好之后，大口大口吃了一整碗，想起过去，眼泪控制不住滴了下来。他很快吃完，就呆呆坐在位置上，尴尬地看着他们一家慢慢品尝。

“吃完了就上外面站着去！一会再进来洗碗！”

木铁铁呵斥他，赶紧让他出去，说不一会还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灼妄瞧了一眼木塔尔，绕过桌子出去了。

他觉得现在这个时代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如果当年上学时候，仅仅从家到学校是最远的路，那么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站在宇宙的边缘了，只要向前一步，他就到了那个另一个世界。相比起地月之间的距离，时间的距离让他感到深深的悲伤和失落，他在这里，不仅仅在空间上是奇怪的外地人，在时间上更是一个彻底的外地人。

他感到孤独，这种孤独就像冬眠舱中的寒冷，将所有的热都隔绝在外面了，冰冰凉凉的漫长，锁住了生命长河中的一个孤岛。

微风轻轻吹拂着他，闭上眼睛，仿佛一下回到了乡下漏雨的老房子，那算是60年代的别墅了，高高大大的土院墙，一个架着铁盆的脸盆架，一个火炉烧着水，一个储水瓮，一个木碗柜，有着奇怪格局的怪衣柜，简单的大木床，还有火炕……怎么和木塔尔家的陈设差不多呢？

他睁开眼睛，到休息的屋子里看了一圈，十分简单的布局和陈设，没有一样东西透漏着现代科技的便利，没有一丝丝未来科技的影子，但是干净整洁，简约清新。他没有找到灯的开关，没有看到一根电线，屋子里甚至没有插座，四面墙平平整整的。他想，现在难道已经有远程无线充电输电的技术了吗？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用电的设备，除了这些一个个的奇形怪状的灯笼灯泡。

他试着触摸墙壁，万一墙上有什么事可以靠触摸来进行AI交互呢。但是很不幸，他想象中的这些未来科技，完全没有看到，感受到一点存在的影子，但这些却跟鬼一样缠绕着他。

他出院门看，到处没有看到一根电线，整个村子房子周围干干净净，没有电线杆，没有路灯杆，地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块发光的石头灯，有些是挂起来的，有些是嵌在墙里充当一块转头，有些挂在四周的树上，投下了树叶的影子。这里还真像把村子搬到了一个灯景公园。

“你瞎跑什么呀！还等着你洗碗呢，人就找不着了！没人看到过你吧？村里的人基本都认识，你可别瞎跑，我到时候不好解释！”

木塔尔冲把他拉了回去。

饭后没有什么干的，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面闲聊，才问了女孩的名字。

“哦~，木塔尔，这个名字有点少数民族的味道啦。”

“少数民族？”

“算了，我就不跟你解释这个了，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什么比你大比你小？脑袋吗？”

灼妄听了，心里这个窝火，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是胸，我说的是胸部，行了吧？”

“那肯定是我啊，你问这个干嘛！？”

“我问的是年龄！”

“哦，我记得你23吧，我比你大七岁，那你问胸干嘛？”

“十进制？比我大5岁？”

“十进制是什么？”

“就是0123456789，再往后数就是10、11这些了，写的时候就是一零，满十个，向前进一位数。”

灼妄说的时候，木塔尔跟着小声的复读念叨，手指头跟着摆一摆、伸一伸计算着。

“哦~，我懂了，十进制，对，我比你大五岁，那你的意思还有其他的制？十进，九出之类的。”

“有啊，比如说二进制，从零开始数，零、一；数道二的时候就要进一位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一零，然后再数就是一一，再数就变成了一零零，跟着都向前进一位。我也不太清楚二进制，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听不懂的话，我也没办法解释得再清楚了。”

“你去过用二进制的国家或者地方？你给我讲讲，那个地方什么样子的？”

木塔尔追问。

每当木塔尔问这些问题，灼妄都要认真看一下她的眼神和表情，确定她是不是装不知道。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闪着亮光，他宁愿相信她是在开玩笑。

“按理来说，二进制的国家和地方是一定要存在的，不过那种地方我可没去过，但是二进制是我们发明的，二进制基本都用于计算机，像是你们这里的灯光，有一个总的系统控制开关，那个系统最原始、最底层的运算逻辑就是二进制。不过，世界向前发展了这么多年，也说不定的是别的进制啦，我猜肯定是别的运算系统了，如果还保留二进制的话，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除非你们都是演的……”

木塔尔发愁地抓一抓头发，根本听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她干脆将绑着的头发放了下来，皮筋和发带放到腿上。她散落头发的样子，让灼妄心里一惊，绑着头发的样子是个利落大方凶悍的女子，头发放下来反倒是温柔可人、风情万种了，眼神也柔和水灵了许多，再加上灯光的映衬……

“你有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