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让我再见晓云一面吗？”

当听到玉靖缓缓说出这个请求时，铭隐不禁一愣——在前夜将高晓宇的妹妹“请到”自己的地盘、强行让她远离这次行动的时候，她并不了解这位高晓云小姐的特殊身份。不过，带着些许坏笑的羽昊很快悄然靠近一头雾水的铭隐，在她耳畔轻语几句，铭隐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当然，将疑惑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些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惊讶。好家伙……没想到啊，徐先生。看起来像个呆木头的你，离开人世快一个世纪了，居然还染上了桃花债——怪不得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你和那个高晓宇在帐篷里纠缠了那么久……啧啧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真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也罢，还是看你怎么解决吧。“可以。”

铭隐带着诡秘的笑容看向神坛中央的玉靖，左手打了个响指，一道由六合的能量构筑的空间虫门显现出来。与此同时，一片陌生的空间内。平心而论，在这片鸟语花香的密林之中，高晓云还是度过了相当愉快的一天。虽然刚被强行带来时，她对周围陌生的一切充满了恐惧与困惑，但面对眼前受所谓的“域主”的吩咐对自己无比友善的怪人们，天性纯良的她怎么也提不起警惕，甚至……觉得格外地亲近。很快，在一些土著的指引下，高晓云大致参观了这方与世隔绝的密林——土地之上矗立着无数棵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甚至几乎完全遮住了湛蓝色的天空。柔和的阳光通过枝叶的缝隙流淌下来，照在树下的生灵之上，只剩下了暖意。相比起渐渐沉沦于混乱的此世，这里的宁静祥和对于向往安定的高晓云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很快，开朗外向的她便轻松地融入了热情好客的本地人之中，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关于这片空间与他们的故事——他们都不是人类。换言之，目前在这片空间之内，只有高晓云一个人类。从此世的普遍概念来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仙家”对于这一点，高晓云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连自己是如何在睡梦之中来到了这片空间都不知道，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倒也并不奇怪。据眼前的仙家们介绍道，这里的实际位置位于Z国的东北部，是他们和这片密林之中一切生灵的乐土。东北，密林，仙家……很快，熟悉Z国各地民间传说的高晓云想到了一个地方，一片只存在于Z国东北山林之中猎户之间口耳相传的世外乐土。也就在此时，一些奇怪的青色光芒从自己的身边缓缓凝聚，在自己的面前幻化成一道通往未知地点的门。与此同时，空间之内回荡起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高晓云小姐，从眼前这道门回到此世吧。你的哥哥与丈夫正在等你。”

“是域主的声音——看来，高小姐你得回去了。”

身边的仙家们轻叹一声，有些不舍地说道，“作为一个人类，高小姐，你的善良与纯真，我们很喜欢。”

高晓云站起身来，向身边的仙家们微笑着挥了挥手，随后谨慎地踏入了眼前的门中。随着她的进入，构成空间虫门的彼岸能量逐渐消散，仿佛从未在这方空间之中出现过。仙家们目送着高晓云的离开后，看来彼此一眼，似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很快便四下离去了。迈入虫门的高晓云在穿过一片难以描述的黑暗空间后，通过黑暗尽头的一束光芒来到了虫门彼端的登神坛，再次回到了行动的队伍之中——当然，一切都已经告结，高晓云只能见证这场并没有什么波澜的剧目的最终幕。“哥哥！”

刚一踏足登天坛的高晓云一眼便看见了一旁被适才的景象震撼得有些麻木的高晓宇，不由得欣喜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被妹妹的声音惊醒的高晓宇看着怀中安然无恙的高晓云，也不由得激动地抱住了她。虽然只是一日的暂别，但眼前的重逢对于相依为命的兄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抱歉，晓云小姐，”一旁收回能量、关闭了虫门的铭隐悄然上前，向被自己强行带离行动的高晓云微鞠一躬，以示歉意，“先前并不确定这次行动的安全性，所以只能将自保能力相对较弱的您暂时带到安全的地方，向您表示歉意，对不住了。”

“咳……老陆，你确定不是为了伪装成高晓云小姐混进我们的行动队伍中吗……”老羽调侃的话音未落，便被一旁的铭隐嫌弃地瞥了一眼，立刻止住了声，微笑不语。“哥哥，我的老公呢？”

在高晓宇怀中许久的高晓云猛然察觉，眼前的人群之中并没有自己的丈夫——费明的身影。她不禁抬起头，带着无辜而迷惑的眼神看向哥哥，却敏锐地察觉到哥哥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晓云，我在这里。”

费明熟悉的声音从高晓云身后传来，欣喜的她转身看去，却看见费明的身影淹没在一片金色的能量之中，仿佛置身于某座祭坛的中央。“老公！”

大惊失色的高晓云下意识地想要踏足前方的神坛，却被身处神坛中央的玉靖急忙喝止。“不要，晓云！彼岸能量对你很危险！站在那里！”

听到丈夫的喝止，高晓云的脚步停在了深渊的崖际——由彼岸能量构成的神坛有意识地将她排斥在外，她已无法再向前一步。“哥！老羽先生！这究竟是……?”又急又疑的高晓云回头，带着哭腔向众人问道。“唉，晓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上前来的高晓宇无奈地长叹一声。他知道，这足以令自己心爱的妹妹心碎的一刻已经无可避免。“还是交给我来解释吧，宇哥。”

玉靖的身形已经逐渐在金色的能量之中消散，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而温柔。“抱歉，晓云。其实，我的真名……嗯，曾经的名字，叫作徐玉成。而这个人已经在2077年于津州港跳海身亡，享年76岁。”

“什么？！”

眼光中闪烁着泪花的高晓云不敢相信玉靖的解释。“而后，我以新的身份重新回到了此世，并以费明的身份进入了‘神语者’工作，遇见了宇哥和你。而真正的我，便是‘神语者’的观察目标之一、神夏十位主神之一、048小组本次的核心目标——玄武神。”

“现在，任务已经结束了。我也将履行作为神的使命，于此地长眠数百年，完成蜕变为玄武神的最后一步，所以，这……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怎么……会是这样……”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幅度情绪变化的高晓云双目无神的瘫坐在地上，心疼妹妹的高晓宇连忙上前，扶住无力的高晓云。“抱歉，晓云。”

金色的光潮之中，玉靖的声音满怀歉意。“先前没有告诉你身份，我的确有自己的理由。但对于宇哥的情谊与你的感情，我没有说谎。”

“在我尚在此世为人时，我也曾有一位妻子。和活泼外向的你比起来，她是一个有些内向与复杂的女子。但，从我的角度来看，你们太像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她的影子。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很伤你的心，但……你真的很像我曾经的挚爱。”

果然……还是个呆木头。听到玉靖临别前真挚的话语，老羽的面色格外的难看。他下意识地瞥了身边的铭隐——果然，看着铭隐的脸色，老羽感觉自己仿佛在照镜子一般。这下……为了考虑高晓云小姐的命运，自己的底牌是不得不出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能量构成的神坛在众人的面前渐渐隐去——这是玄武即将进入沉眠的预兆。光芒中玉靖的声音也越来越渺茫，“晓云，原谅我，这一世我们并没有一直走到最后。不过，我们终会在彼岸重逢的。我承诺，待我苏醒之时，我一定会在彼岸的世界中找到你的。”

“再见了，晓云。”

随着玉靖的告别，神坛化作无数四散的彼岸能量，消失在众人的眼前——随之一起消失的，是位于神坛中央的玉靖。并不了解内情的塔尔见证了眼前这一切，不禁共情地长叹了一声——在他看来，这是一段结局有些凄婉的神人之恋，双方都对彼此保留着真挚的感情，却奈何身份的悬殊，只能天各一方。而在了解内情的羽昊与铭隐看来，这笔本就有些纠缠不清的桃花账由于玉靖最后失败透顶的话语而狗血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尤其是知晓更多其中因果的羽昊，内心不禁暗暗叫苦，双眼紧紧盯着瘫坐在深渊之际的高晓云。高晓云的心中已经彻底绝望了。从六合的乐土中走出后，原来熟悉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心相爱的丈夫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且此刻已经与自己天人永隔。而在丈夫最后的话语之中，高晓云才发现，自己为之付出了一生幸福的感情，在身为神明的丈夫看来，不过是他亡妻旧日遗存的影子……那我的爱情，我的幸福，又算什么呢？这，就是神明的考量吗？心如死灰的高晓云瘫坐在哥哥的怀中——这大概是现在唯一一处还能让她感受到人间的温暖的地方。她两眼无神地注视着眼前的深渊，玉靖消失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言。抱着绝望的妹妹的高晓宇内心也是格外的复杂——自从知道费明的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晓这令人辛酸的一刻必将来临。但面对身为神明、背负着使命的玉靖，作为凡人的高晓宇任何的愤怒与反抗都显得那么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最为信任的搭档与妹夫伤透了妹妹的心，然后在光芒之中消散。是啊，比起高高在上的神，自己再怎么愤慨，都只能是徒劳，以头抢地尔。“二位，”看见高家兄妹绝望的身影，计较已定的羽昊轻叹一声，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缓缓上前，“这次的行动已经结束了，费明……玉靖他也已经步入作为玄武神的正轨了。”

“……老羽先生，”沉默已久的高晓宇低沉地问道，“神……就是如此玩弄凡人的感情的吗？”

啧。敢在神的面前亲口问出这么个冲撞的问题，看来这两人真的有些失心了。“嗯……怎么说呢，”羽昊沉吟一声，侃侃回应道，“作为神夏的至高神之一，我只能说，大多数神明并不能真切地体会凡人的感受。你也应该清楚，神的思考逻辑，和凡人并不相同。”

“是啊……”得到答案的高晓宇不禁苦笑道。“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并不全是由于所谓的‘神性’。”

听到老羽的话锋转变，原本绝望的高家兄妹不由得抬起了头。“玉靖啊……当初还是凡人的时候，在感情上就是块木头。当初要不是作为媒人的我从中操作，就凭他那点少得可怜的情感上的经验和他的妻子那含蓄内向的性格，能走到一起就是个旷世奇迹，原本以为重获新生后他那榆木脑袋能开窍些，没想到居然还是老样子。”

羽昊微笑着调侃道，“不过，高晓云小姐，您难道不好奇，在性格迥异的情况下，玉靖为什么会说您和他曾经的妻子很像？”

“老羽先生，您的意思是……？”

高晓云原本空洞的眼神中突然泛起疑惑的光芒。“了解真相，尤其是对于凡人而言，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一旁的众人注意到，老羽的左手泛起了奇异的红色光芒。“但我觉得，这个真相对您接下来的抉择很有帮助。当然，选择权依旧在您的手中。”

“高晓云小姐，真相就在这里。告诉我，您的选择。”

没有任何犹豫，高晓云点了点头。察觉到不对劲的铭隐连忙上前，想要阻止羽昊的行动，但得到了高晓云同意的羽昊没有任何迟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左手，将手中积蓄的彼岸能量注入了高晓云的脑海之中。被注入彼岸能量的高晓云顿时晕倒在高晓宇的怀中，看着昏过去的妹妹，着急的高晓宇正想找老羽问个究竟，没想到被看起来更加急迫的铭隐抢先一步。“为什么？！就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凡人？你这家伙……”显然，知晓彼岸规则的铭隐对于羽昊的行为充满了愤怒与不解，“强行动用彼岸能量唤醒凡人的灵魂记忆，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会因此受到怎样的惩罚？老陈，我必须提醒你，你还不是真正的朱雀神！”

“我知道。”

面对铭隐愤怒的质问，羽昊的反应格外冷静，“但老陆，别忘了，朱雀，是承载着此世意志的神。每一个陷入痛苦与迷茫的此世之人，只要我能感受到，我就必须做些什么——哪怕违背了所谓的，彼岸规则。”

“我早有觉悟。”

看着羽昊格外坚定的眼神，铭隐渐渐放开了紧紧抓住他的衣领的双手，背过身去，赌气似地不再言语。羽昊整理了一下衣服，转向一旁困惑的高晓宇，平静地解释道：“抱歉，高晓宇先生。这是你妹妹自己的选择。她的确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我也有让她知晓真相的责任——呵呵，哪怕我会因此受到一些惩罚。否则，她心底对于玉靖的误解将无法解开。”

“误解？”

高晓宇的困惑进一步加深了。“对于此世的你们而言，彼岸，其实是灵魂的世界。当此世之人走到时间的尽头，他们的灵魂便会顺着各自信仰的指引，来到相应的彼岸世界。灵魂的总数相对而言是有限的，所以当然会存在不同时空的人享有着同一个灵魂。用Z国传说中的概念来说，这便是‘转世’。”

羽昊盘腿坐下来，向高晓宇慢慢解释道。“而身为至高神，灵魂的接引与专注，这便是我最为基础的职责之一。”

“作为神明，虽然并不知晓内情，但我不得不说玉靖的感觉极为准确。哪怕是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霜雨雪，他依旧能够感觉到曾经挚爱的灵魂。”

“等等，”听到此处，高晓宇的内心豁然开朗，“也就是说……”“没错，你的妹妹高晓云，和玉靖曾经的妻子，是同一个灵魂。”

高晓宇惊呆了，心中对于适才玉靖的误解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原来如此，”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塔尔也不禁感叹道，“前世今生，姻缘依旧，真是一段佳话啊。”

“佳话？呵呵，”听到塔尔的感慨，羽昊禁不住地苦笑，“是啊，若是玉靖选择在暗中默默守护早已失去前世记忆的高晓云，这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是，他啊，在感情上实在是太过笨拙，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却又不知如何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在情感上，他依旧是个凡人，而且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凡人。”

说罢，羽昊微笑着打了个响指，高晓云悠悠醒转，闪烁着泪光的眼神之中已经不见了先前的迷茫。“唉，也不知道我究竟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羽昊摆了摆手，无奈地笑道，“不过，欢迎回来——我是该称呼您高小姐，还是殷小姐？”

“随便吧，陈先生，或者是老羽先生。”

高晓云微笑道。“一别多年，没想到今日会在这样的场合相见。”

“晓云……”看着怀中微笑的妹妹，高晓宇不禁感到有些陌生。“放心，哥哥，我没有忘记你。”

高晓云轻轻在高晓宇的脸颊上一吻，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我只是……看见了一段曾经的记忆，知道了这段不了了之的姻缘的真相。”

“那么，高小姐，了解了真相的您，也是时候作出抉择了。”

羽昊依旧带着礼貌的微笑。知晓了前世今生的高晓云缓缓从高晓宇的怀中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再次来到深渊之畔。看着玉靖消失的位置，沉默了许久后，她轻叹一声，缓缓而道：“缘分走到这一步，故事也该结束了。他说的没错——我们终会在彼岸重逢，无论是以殷归月的身份，还是以高晓云的身份，我依然爱他。”

“但，抱歉，哥哥——在看见了前世的记忆后，我对此世产生了一些新的看法。人生短短百年，我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我想留在呼伦草原，守在他的身旁，走完这一次轮回——就这一次。”

“对不起，哥哥，可能……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但，可以答应你任性的妹妹最后一次请求吗？”

神坛所在的空间内回荡着高晓云并不高亢但无比坚定的声音。虽然内心百感交集、万般不舍，但看着眼前无比坚决的妹妹，想起正在堕入深渊的此世，考虑良久过后，高晓宇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妹妹的请求。“谢谢你，哥哥。”

得到了高晓宇允许的高晓云终于露出了如同往昔的天真烂漫的笑容。“如果你愿意的话……哥哥，我会在这片草原上等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