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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夜战中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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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夜之间,工地面貌发生了显眼的变化。在芦集中队和合丰中队交界处,用竹竿夹芦席立起了一个长牌,两面贴着红纸大标语:“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每个字占了一整张红纸,隔着几里地都能看得分明。沿着工棚南边的小路,每隔100米,就有一面小标语牌,写着各种口号——治淮就是爱国,挑河创造幸福!开好通海河,造福子孙后代!谁英雄、谁好汉,工地比比看!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工地掀起了空前的竞赛热潮。劳动号子声、歌唱声此伏彼起。总队宣传科派出用板车改成的宣传车,上面插着两面红旗,安了一只大喇叭,用一匹马拉着缓缓走动,反复播放着新词配的老曲——劳动者呀么嗬嗨,开大河呀么嗬嗨,干部和河工,西哩哩哩嚓啦啦啦嗦啰啰啰呔,齐动手呀么嗬嗨!……镇东分队多劳多得的办法已经在全线推广,每个分队都有一个平土兼发飞子的人。这也是一个无形的动力。1组的惟宏、玉武、惟耀、永虎等人皆有夺锦袍之心,暗暗较着劲。其他人也不甘落后,拼着力追赶。工地一度出现了实担子快走,空担子小跑的景象。午饭时,胜我却跟惟和嘀咕:“们挑起来像驮仔,跑起来像兔仔,吃起来像花仔,睡下来像猪仔。这样干法,是不能长久的。”

惟和低声责备他:“你少挑一两担,不是大事,这些牢骚怪话不能说。你看王继根,一句不吭声,只顾埋头苦干呢!”

胜我不再说话,大口吞饭。“吃三睡六干十五”这个新办法,下午就被各个中队仿效。第二天又被推广到全总队。夜晚的工地依然十分壮观。月亮好像被工地的场景惊着了,躲进云层不敢露面。工地挖土、倒土的地点挂起了一盏盏马灯,宛若一条条长得惊人的火龙游走在大地之上。没有歌声,没有号子,难得听见人说话,但有无数杂沓的脚步声,偶尔的咳嗽声,以及许多人同时倒土的闷响,轰轰的,好像遥远的天际有众炮齐鸣。然而,人们的脚步已明显比白天迟缓。胜我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失去耐心,挑着一担土爬河坎时,故意叫了一声“啊呀”,停在堤面放下担子不走了。在后面的惟定问他怎么了,他挪开担子,让出路来,说:“脚崴唻!”

“哦,你真倒霉。”

惟定挑着担子走了过去。挑着空兜返回的建民问他为什么不走,见说扭了脚,担心地问:“严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卫生站?”

“不要、不要,不能耽误你挑方,我还能走,自家去。”

“小心些,慢点走。”

“晓得呢。”

胜我拄着扁担一瘸一拐地下堤,彳亍彳亍地穿过工地,不断地回答着乡亲们的问话。到了大队部门口,听见里面有打算盘的声音,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一声“有人吗”,听见先礼回答“请进”,只好慢吞吞地扭进去。先礼在汇总各中队的报表,计算土方成绩,见胜我瘸着进门,连忙记下一个数字,站起来迎接:“脚扭了吗?”

“嗯。”

“坐到椅子上,让我看看。”

“秦大夫和小护士呢?”

“都跑工地唻。”

“哦。”

他不能不继续装下去,戗好扁担,龇牙咧嘴地扶着椅子靠背,慢慢地坐下了。先礼问明是右脚,就拿来马灯,蹲下去,帮他脱草鞋。“哎呀呀,作孽呢,我自家来。”

“不碍事,病人为大。”

先礼摸摸他的脚趾、脚掌,摸了两手泥土,一边问“疼吗”,摸到脚踝下,胜我“佛”了一声。“忍着点,让我细细地查查。”

不管胜我如何呻·吟,他左捏右按,摸了一阵,说:“不碍事,有两个办法,用一个包好。”

“什么办法?”

“一是插火针,我有一根3寸钢针,烧红了,在疼处戳一针。”

“啊?”

“还有就是烫火石,把一块小石头烧红了,在疼处烫穴位。”

“疼得狠吧?”

“不疼能好吗?”

胜我动动脚踝:“咦,二爷是仙手,被你一摸好多唻,我不想治了,稍微歇一下子估计也能好。”

“半个小时之内不好,必须治疗,不然难治呢!”

“我晓得。”

胜我拿起扁担向外走,不那么瘸了。先礼对着他的背影说:“一好就出工,不要蛮干,也不能偷懒,偷懒筋骨也会生毛病的。”

胜我有几分明白了,在心里骂阴棍(比喻暗中使坏的人)。摸进空无一人的工棚,他立刻和衣倒在地铺上。这个自家厌恶过的稻草地铺,此刻仿佛成了富贵人家的牙床,舒适极了。眼下,外面的一切与己无关。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冰凉的东西,咬嚼起来。它不是什么高级食物,眼下却好比仙果御膳。东西很快吃完了。这工程要像吃食一样容易消灭就好了!怎么熬过去呢?没办法!模范不想当,没那个鸡爪子;逃兵不能当,太丢人现眼。到什么山,砍什么柴,到什么日子慢慢挨吧!他忽然觉得脖子痒,伸手一抓,摸到两个小小的蠕动的玩意。他晓得,铺上的虱子闻见人味,正欢天喜地争先恐后地扑过来,自家成了它们唯一的美餐唻。差不多有抽一袋烟工夫啦,不能多耽搁。他打起精神,慢吞吞地走回工地。看见他的人,都关切地询问,有人劝他休息。建民撞见重新挑起担子的他有些惊讶,劝他不要硬撑,不行就歇一晚,明天早晨再说。胜我有些感动,说:“不碍事,顶得住。”

还跺跺右脚作证明。收晚工后,他觉得浑身骨头都脱了臼,分了家,肌肉变成了棉花,于是抢先匆匆洗了脚,钻进了被窝。多数人立刻酣然入梦,脸上、脖子爬着恣意游荡、吸血的虱子也浑然不觉。汗气酸臭弥漫在工棚每个角落。呼噜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咯吱咯吱”,是有人在磨牙。“咕咕、咕咕”,是两个人接连放屁。“瞎说,肉一透锅就能吃!”

似在跟人争论,不赞成把大肉烧烂,这当然是梦呓。几个没睡着的忍不住一阵开心的笑,又低声嘲讽;“饭都不够吃,还想吃肉呢,真是做梦擒女将,尽想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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