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芦集中队的民工除了累乏，还有一种强烈难耐的感觉，就是饥饿、饥饿、饥饿！早饭和午饭的时间拉长一小时，午饭和晚饭之间又拉长一小时，白天多干两个钟点。卡路里消耗加大了，能转化为热量的食物却没有增加，支出大于收入，肚子当然会抗议。虽然早餐和中餐都是米饭，但菜不足，油水少，还是顶不住。每个人胃中都像装着一只小石头磨子，两碗米饭很快就被磨成糊糊，滑进了肠道，最后的固态物已所剩无几。几个屁一放，肚子一瘪，人也就皮球漏气一般松了下来。晚餐是厚粥，更不济事，一泡尿尿出去，肚子就唱空城计，人便有点发慌。最好趁肚子瘪下去之前睡觉，进入黑甜乡，那就不用理睬肚子的事了。但今天起做不到了——得继续学习、讨论，或打晚工。绝大多数民工是通情达理的，晓得干部的意思，也愿意吃苦，希望早点完成土方任务。但领导的意图是，要让每个人发自内心的为国家也为自家挑河，为将来的幸福生活挑河。经过昨天的讨论，镇东分队的河工们已进一步懂得，过去吃苦受罪是旧社会造成的，是淮河没人好好治理造成的，也懂得了为国家和为自家是一致的。但他们还真不明白，美好的理想是什么，什么是幸福生活，它究竟怎么得来。晚饭后，罗·干·事应建民的邀请，来给全体河工宣讲。60多人又挤进了1组。被褥卷起一个个巨型花卷，人们腿靠腿、臂靠臂、脚靠臀、背靠“墙”地坐着。炊事班3个女人也被建民通知来了，挤坐在靠门口的角落上。伙房请秦萌看守着。罗·干·事刚开了个头，草棚门口有人低声叫唤：“胜我、胜我。”

“那个叫胜我？”

建民掀开门帘，看见一个不认识的民工，轻声问：“你是那个？喊胜我做什么？”

“我，我是金塘分队的谢进福，是胜我的表弟，想跟他说句话。”

建民想了想，回头用目光在众人中寻觅到胜我的面孔，向他招手。胜我指指自家的鼻子，见建民点头，就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跨过许多腿，还是踩到两个人的脚，挨了几声小骂。建民帮他拉开了门帘。来人压低声音：“胜我哥，是我。”

“进福啊，晚上有什么事？”

“到那边，跟你说个话。”

胜我回头见建民站在门口，只好小声跟他打招呼，说马上来。建民叮嘱：“带快点，这一课滑掉了可惜。”

胜我应诺着随表弟离开了草棚。建民松手落下了草帘。罗广达扭头看看，继续兴致勃勃地宣讲：“乡亲们，我们今天的艰苦奋斗，是为了将来过上幸福生活。什么才是幸福生活？古代的幸福生活是进入大同社会，我们的幸福生活就叫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什么样子是社会主义社会？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概括，就是大伙都能过上好日子。”

许多民工眼睛发亮，脸上燃烧着兴奋的光芒，有人却露出怀疑的神情。罗·干·事看出来了，举起几张报纸和一本书向众人展示：“我说的都是书上、报纸上介绍的。”

人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罗·干·事摆摆手，满怀激情地高声说道：“同志们，我把未来的幸福生活概括为几句好念好记的顺口溜——个个有事做，人人吃得足；伢子上学不要钱，老人退休享清福；人人有文化，个个是能手；耕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婚姻都自由，生病不用愁，家家有余钱，空闲能旅游。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就把汽车跨。不杠伤（杠方言读gāng，吵嘴、斗殴），不打架，开门睡觉不害怕。国家强，不受欺，走遍天下一般齐。”

李惟宏、李惟耀、郭永虎等人代表众人的心声叫唤：“请你再说一遍。”

罗·干·事又重复一遍刚才的顺口溜，然后问听众：“乡亲们，这算不算幸福的日子？”

文通说：“太好了，不敢想！”

江宝仪笑道：“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睡着了还要笑醒呢！”

月琴有些不相信，小声跟红梅、建秀嘀咕：“真能过上这种日子吗？”

罗·干·事听见了，充满信心地说：“完全能。上有正确领导，下有齐心协力，没有中国人办不到的事情。我们中华民族特别聪明智慧，特别吃苦耐劳。为了我们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幸福生活，大伙脚踏实地，艰苦奋斗，一定有无限美好的前途。其实，这个美好前途已经展现在前方，大伙从这个通海河工地走起，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就能走到。”

看见在暗淡的光线里，一张张兴奋的脸，一双双闪着希望的光芒的眼睛，罗·干·事自己也激动了，提高嗓门说：“上级号召开展劳动竞赛，也是朝着这个目标走。指挥部和总队领导都说了，工程结束将评比先进个人，评出一批挖河模范和功臣，大会表彰，发奖状和奖品。我们要个个争当先进，人人抢做模范，为早日完成通海河工程，奉献自家的聪明才智和力量！”

这一席话像一枚火种，点燃了人们心头的干柴。美好的憧憬、殷切的希望、大胆的想象和前所未有的激情，化作时髦的话语、热烈的讨论、坚强的决心和跃跃欲试的姿态，在一座座草棚里掀起波澜。只有一个人，游离在外许久，到讨论快结束时才回来。他就是郭胜我。建民问他上那滩的，怎么到这刻儿才回头，他答以早就编好的谎话：“陪表弟去看个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