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才纳了一半，她一有空闲就上手。“啊呀，我差些个忘记唻！”

建秀放下鞋底，找到报纸翻看。有些字还调皮，跟她玩“猜猜看”，你认得我吗？她不认识，只好跳过去。她先看的第一版新闻，好久没发声。月琴忍不住提议：“找到好文章就念念，让们一块堆听听。”

“晓得了，还找着呢。”

红梅也急了，凑近了跟她一起找，终于在第四版看到一个4个字的标题，虽然只认识“花改嫁”3个字，也立刻明白了先礼的意思，就用手指戳戳建秀的腰眼，指给她看。两个人默读了两节，对视一笑。于是，红梅让建秀朗读，拉月琴一起坐下听。建秀刚把报纸按日期理顺，坐到一个饭桶底上，秦萌进来了。建秀急忙招呼说：“你来得正好，有几个字不认识，快教教我。”

秦萌最近在炊事班很“好为人师”，提到让她教字就来劲，笑嘻嘻地说“好的”，一看标题就大声读道：“翠花改嫁！”

红梅偷觑月琴，见她低眉垂眼地听着，才放心。“干脆你读，我在旁边学习。”

建秀拉秦萌跟她坐一起，把第一张递给秦萌。秦萌当仁不让地读起来：（一）翠花是王家营村很能干的劳动妇女，不管针线活、庄稼活样样都行。不幸在去年死了丈夫。她想要嫁人，又不敢说出口。从此整天价无精打采的，生产也不如过去起劲了。（二）村东王老头的儿子阿大，往年给人当长工，土地改革后分得了土地。翠花家和他家是地邻，做活常常碰见。在农忙时，翠花的地里的活干不过来，阿大时常帮助她。（三）时间长了，他们由熟识而产生了感情。但偏是王老头看不过。他以为儿子跟人家寡妇搞在一道，真不体面。他想，有了土地，阿大该娶个闺女呀！建秀连忙递来下一张。月琴突然起身说：“我上南头去一趟。”

红梅拉住她的手劝道：“马上就读完唻，勓一下子，我陪你一块堆去。”

“在这里我也不想听。”

月琴重新坐下，拿起小本子看字。红梅故意批评她：“刚才是你要一块听好文章的，不能转眼就变卦。”

又示意秦萌继续。秦萌按顺序一口气读完了全文。故事的结局是翠花和阿大克服阻力成为一家人，过起幸福的生活。月琴其实全听进了心里。虽然有些责怪红梅和建秀冒失、莽撞，但明白她们没有恶意。再说，是先礼出的馊点子，要怪应当怪他。下回捞到机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红梅却议论开了：“看人家翠花，多大胆，多主动，我就佩服她，旁人的闲言杂语，不对就不听。”

“就是，”建秀接道：“《人民日报》是中央的，这不是中央表扬翠花，让学习她么？”

月琴脸上止水静波，内心却翻江倒海。红梅招呼她了：“二娘，这刻儿我陪你去南头。”

月琴白她一眼：“那个要你陪？不去！”

“二娘生我的气了？算你陪我，好不好？”

红梅笑着缠她。“这刻儿真没有。”

红梅没辙了，只好自去。月琴继续一丝不苟地练字。建秀一边认字、一边纳鞋底。秦萌专心看小说。草棚里很安静，只有建秀手上的麻线，穿过鞋底重重叠叠的旧布，发出“吱——吱——”的叫唤。突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压倒了建秀的拉线声，接着门帘被掀开，红梅惊恐变色的面孔出现在灯光里。3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忙问她怎么了。她捂住心口，舒了一口气，说：“吓死我唻，在芦柴塘那边，有个人，猛一冲蹿出来，在背后抱住我，一只手捂住我的嘴，一只手乱摸人。”

秦萌忙问：“摸你那滩的？”

红梅没好气道：“还能摸那滩？我用膀肌弯子（肘弯）捣他，他还想拖我，我朝下一蹲，跌在地上，又说‘我要喊人了’，他才吓得甩跑！”

建秀忍不住站起来，走近她问：“你没追上去，抓住他？”

“他跑的比兔子还快，等我急急慌慌地爬起来，鬼影子都没了。”

月琴和秦萌也围拢来，问红梅：“向那边跑的？”

“西边。”

月琴：“认出他了吗？”

“没看清他的脸。我要告诉开阳去，你女将被人欺负唻。”

红梅含着眼泪，倒像自家做了贼，这刻儿心还“扑嗵扑嗵”的跳呢。建秀气愤愤地发狠道：“们这就去报告大队长，请他查人。”

月琴连忙阻止建秀，脸又转向红梅说：“都不要去。一个，你没看清楚人脸，一路是茅司，人家说出来上茅司的，拿不住证据，他不会承认；二个，大伙辛苦一天唻，你一闹开，要耽误多少人睡觉？三个，不声张这事就过去了，一声张人人晓得，你也被人当笑话，传回大李庄去要被人笑多少年。老早杨大堡有个女将，夏天晚上在厂棚里睡觉，被人偷爬，也只好吃哑巴亏，连男将都不敢告诉。你告诉开阳，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怪你大意，晚上一个人外去，也怪我刚才没肯陪你。”

建秀不禁夸赞月琴：“二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会有事，道理一套一套的。”

红梅却还气不平：“什么道理？平白让他摸去就饶过他了？”

月琴笑道：“你能大海里捞针？你不晓得这里到处是公鸡猴子吗？结过婚的少年人离了女将，天长日久熬不住，难免做糊涂事。往后你们各人注意，晚上出去都两个人。”

建秀、秦萌脸都红红的“嗯”了一声。红梅心中却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难怪开阳老来缠人，看样子不能冷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