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他照旧送饭桶菜盆到炊事班，见她们在忙活，就拿出报纸，不动声色地交代侄女：“建秀，这些报纸上有篇好文章，建议你们学习学习。”

便放在一只刚洗过倒扣着淋水的饭桶底上，端了一盆热水走了。3个组陆续送来空饭桶和菜盆，端去洗脸、洗脚水。开阳来了，进门先问红梅：“猪喂了吗？”

听说没喂，竟然对猪显出异常的关切与同情：“怪不得我听见它甩哼（甩，使劲地做某件事。如甩跑，甩吃，甩喊。或举动超常），恐怕老早饿了，红梅，还不赶紧去喂啊？”

红梅抢白他：“你把连自家22个人管好就行了，猪不要你问。”

月琴笑道：“开阳是好心，猪也该喂了，你把恶水滗滗，让他帮你拎过去，不是抓他个送上门的差吗？”

红梅也笑了，便指挥开阳把木桶里混有菜皮的恶水拎到门外，滗去清水，再拿进来，加半铜勺热水，拎到猪圈去。她搲了半瓢稻糠，跟在后面。月光和雪光并辉，照得地面分外清亮。一条不到4米长的黑色小路顺着草棚，通往猪圈，他们一前一后厮跟着，来到猪圈旁。猪果然急不可耐，听见脚步声就乱叫不已，看见人影只差挣断麻绳冲过来。也难怪，它活着就是为了吃一天3顿恶水菜皮和半瓢稻糠，除此，阉过的它没有任何追求。它的一生用“吃喝拉撒睡”5个字就概括了。无须劳动，也无所谓尊严，只有等待最后一刀，奉献自己的肉体，完成尘世一劫而已。当然这都是人给它安排的。人是唯一有理想的生灵，并且愿意和自觉地以劳苦换取理想的实现。劳苦也往往因此而变成快乐。即使不能变成快乐，也能通过寻求快乐来冲淡、抵消劳苦的滋味。夏开阳在非常劳累的日子里，依然念念不忘找妻子寻求情爱的愉悦。当然，生儿育女也是一个动力，但眼下并不是主要动力。他想，自家有旁人没有的条件，白白浪费了，不要被人笑话么？何况工地生活这样枯燥单调，缺乏娱乐。此刻，他抓紧时机小声提醒红梅：“你说话算数吗？”

“算数。”

她也细声细语地回答，一边把糠撒在猪食槽里。上回她让开阳会认100个字就“慰劳”他。“昨天的字会认会写了？”

她的口气像老师。“会唻，4个字，‘春天来到’。后面4个我都认识唻，‘双燕齐飞’。”

他像取得好成绩而得意地在家长面前炫耀的小学生。“不丑，继续努力。再认20个新字，就答应你。”

她转身要走，开阳一把抱住她，伸嘴乱亲，一边气哼哼地轻声抱怨：“人不作兴赖账，你是不是真想急死我啊？”

“这次保证算数。”

她回亲他两下，突然冒出一句：“有人来了！”

趁他愣神，挣脱他的怀抱，跑回了厨房。开阳小声发狠：“你躲得过初五，还能躲过一十么？”

3个女人忙完洗刷，切好明早吃的咸菜，跟仁周称好两大筲箕早饭米，淘好了搁在桶上苏着。红梅和建秀又去河边挑来两担水。这件事，她们不让丁二娘做，也不肯老让仁周帮忙。路上的雪是扫过的，但地面原就结冰，加上难免滴水，很滑，她们穿着草鞋，还是像挑了一担贵重的瓷器，异常小心地走着，有点像企鹅行走的姿势。她们进了炊事班，月琴就拿一块明矾，在每个水桶里搅和几下。今晚，厨房的活计便结束了。接下来是学文化，做针线活。红梅提醒拿起鞋底的建秀：“二爷刚才送报纸来，说有好文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