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位方太太，姜唐就有点生理性反胃。小时候她刚来方家，何静总是趁着方立安不在以各种名义让她罚站，而当时已经上了高中的方以诚就在一边冷眼旁观。书房就在一楼南边，周律师给她开了门。午后的阳光正好，穿透一整排落地窗，在房间中间落下窗框的阴影，从姜唐的角度看过去，方立安陷在窗前的皮质沙发里，背对着她，视野正对着姹紫嫣红的花园一角。只不过他此时可能并没有赏花的好心情。“回来了。”

方立安的嗓音有些疲惫。姜唐垂下眼睫轻声道，“方董事长。”

“你这孩子，舅舅都不肯叫了吗。罢了，随你吧。”

“……舅舅节哀顺变。”

方立安突然握拳，“节哀？我方立安活了大半辈子，临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方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以诚又不回复我消息了——”方太太何静推门而入，原本家长里短的抱怨在看见姜唐后戛然而止，“姜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见这位保养得宜的中年贵妇，姜唐已经可以想象出没有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这十几年她这太太生活过的是多么惬意。“你这孩子，怎么不喊人，国外待久了，舅妈都忘了。”

何静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命丧美术馆，此刻竟笑成了一朵花。姜唐就等着这出好戏，“哎呀，舅妈还不知道吧，表哥出事了。”

“他出什么事了？”

何静狐疑的看看姜唐，又看方立安，“是不是那贱人又去公司闹了？老方你别听那些人的，以诚真的知错了，他都改了！”

方立安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搭理何静。何静狐疑的看着姜唐，这才发现周律师也在，也顾不得姜唐在场了，走到方立安身边语气急促，“老方，不会你找这丫头回来是要改遗嘱吧？”

死一个人还不够，还要自己也死！方立安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这个泼妇！儿子都被人杀了，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遗嘱遗嘱，我也要有儿子我才能改遗嘱！”

“什么？”

何静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开始颤抖，“你在说什么，儿子被人杀了？不可能，他昨晚还和我打电话……”“给她看！”

方立安精疲力竭，周律师从包里拿出整理的案件信息递给了何静。何静将那张纸捏在手里看，在看到下面方以诚赤裸的图片时终于难以抑制的尖叫起来，“不可能！”

这叫声过于凄厉，方立安也不再强装镇定，踉跄了几步，扶着沙发才稳住，“以诚，我的儿啊！我的儿！”

何静双目充血，看到案发地是美术馆，瞬间就像一把干柴被点燃了，目眦欲裂的看向姜唐，歇斯底里起来，“美术馆？以诚去美术馆干什么？他是不是去找你的？是你的阴谋！”

姜唐皱眉，“你发什么疯，我是到了警局才知道死的是方以诚，在此之前我没联系过他，他也没找过我。”

“不可能！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子！”

何静疯魔了似的向姜唐冲过来，虽说姜唐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却没想到何静贵妇做了这么多年，反倒变得和市井泼妇毫无区别了。姜唐余光瞄到桌上的茶，拿起就泼在何静的头上，温热的茶水浇在她的头顶，顺着额头滴落下来，在脸颊上留下几道混着粉底的水痕。“你、你敢泼我？”

何静彻底暴怒起来，手指着姜唐，整个人像在抖筛子。“你要不要冷静点？”

姜唐晃晃手里的茶杯。何静被她这嚣张的样子唬住了，“老方！你就这么干看着？”

方立安腾的站起来，厉声呵斥何静，“好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听了方立安的话，何静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刘姨想必在门外候了多时了，拿着毛巾进来，给了何静一条，也给了姜唐一条。终归还是发妻，方立安走到何静身边拉起她，“起来吧。”

何静哇的一声扑进方立安的怀里，方立安半搂着她，握着她的手细细安慰着。这样一副温情场景，姜唐看了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把毛巾叠好交还给刘姨，“我回酒店了，希望舅舅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方立安点头，“我让周桐送你回酒店。周桐，你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媒体那边也打个招呼，不要让他们乱写。”

“是，董事长。”

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四点，姜唐拎着刘姨给她热的小笼包，简单的坐在窗边吃了几口。阔别十多年的故土与亲人，依旧让人失望。倒头睡下，再次醒来是凌晨两点，手机已经没电。姜唐重新洗漱好，给手机充上电，打开灯坐在角落里开始画画。很快手机滴滴滴响起来，姜唐瞄了一眼，给美术馆负责人回复了消息，展馆里的所有陈设等警方调查结果出来再收纳整理，再决定是不是要重新展出。而她本人作为画展艺术家和死者亲属，再加上在记者面前被警方带走。网民无需证据，已经绘声绘色的讲述出了一个豪门千金，成名回国争夺家产的老套故事。在无数相关推荐的话题里，姜唐注意到一个人名——简岩。点进去，一张明显是在课堂上偷拍的照片就放在页面的前面，果然是在警局门口见到的那个男人。唔，好像不太上相。此时一个延迟的短信提醒跳了出来，姜唐点开——“乖一点，不要刺激你舅妈，之后我会给你那幅画。”

来自方立安。姜唐眼神冷了冷，关掉手机。一连两天，姜唐过着白天睡觉晚上画画的颠倒生活，以至于周律师终于在傍晚时分来敲她的房门，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姜唐才洗漱好，面对周律师疑惑的眼神，她嗓音有点喑哑，“担心我想不开？我可不会寻死。”

周律师了然，可是——“姜小姐，您这几天吃饭了吗？”

姜唐指了指桌上的各类饼干薯片和糖果，国外生活多年，她对吃的不讲究，饿不死就行。不过看周律师的表情，好像很震惊的样子，她随手用画笔盘起头发，“说吧，方董事长又有什么指示？”

“追悼会定在明天下午两点，那之前我来接您，您有什么需要的，我去准备。”

姜唐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语气平静，“凶手抓到了？”

“美术馆的监控出现故障，前一晚的录像被毁了，指纹提取也没什么进展，不过董事长的意思是先办个追悼会，拖久了对集团的声誉不好。”

这确实像是方立安会做的事情。姜唐想了想，“我没什么要准备的，你给我一个地址，明天我自己去。”

周律师犹豫过后还是点头，“姜小姐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就在隔壁。”

“你是说24小时，凌晨也随叫随到？律师的业务范围可真广啊。”

说完姜唐扯了扯嘴角，“我没有那么娇贵，明天我会准时到的。”

“嗯……好的。”

待周律师走后，姜唐也不急着开始画画，而是拆开一支柠檬味棒棒糖塞进嘴里。接着打开手机开始检索关于方以诚的各种信息，包括出席会议、团建活动、剪彩……想必警方已经筛选过这些。突然一条信息进入姜唐的眼帘，她点进去，再往下拉能看到无数条重复的帖子。主页昵称名叫“璐璐没有新生活”，每天的发文内容只有几个字——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怎么会检索到这条的？姜唐点进这个人的主页，ip地址是J市，头像是黑的，但是签名栏艾特了方以诚，后面还加了一个呕吐的表情。这个账号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内每天都在发同样的内容，但突然在半个月前停止了。为什么？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她点进这个账号最早点赞的内容，是一条匿名吐槽公司加班文化的帖子，再点进去这个人的账号，定位就在方氏地产。姜唐复制下这个主页的链接，发给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过了没一会对方回复了一个问号。：林警官，我是姜唐。：！姜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那天在警局看到的。：！在笔记本上看到的？你记性真好～不过这是什么链接？：无意间看见的，你们要是没什么方向，可以查一查。姜唐不知道的是，整个刑侦队现在焦虑的不行，网上已经炸开锅了，但案件甚至连个像样的嫌疑人都没有。美术馆监控没了，附近又有盲区，现场指纹也采集不到，一条能查下去的线索都没有。李益要从方氏内部着手查，但是方氏上下就像铁桶一般，软硬不吃。要问方以诚有什么私人恩怨或是仇家，这些人甚至吹起方以诚的彩虹屁了。浪费了这半天时间，什么都问不出来。可是偏偏姜唐说过，方以诚的品行很差劲，是个人渣，这就矛盾了啊。林笑笑回复了个“ok”，然后点进这个链接翻了个底朝天，看上去就是一个发泄负面情绪的小号，但是签名栏里的艾特又有点可疑。看到垂头丧气的吴铎青从审讯室走出来，她马上招呼他过来，“你昨天查到过这个主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