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和杨秀英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亮堂堂的，他们果然已经离开了小木屋。小女孩也不见了，不过一点也不奇怪，她肯定是找自己的爸爸妈妈去了。清晨的阳光不算热，充满了蓬勃的朝气。远处的巨型建筑物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顺着铃声望去，响起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夫妻俩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儿子的高中！再仔细看看，果然那巨型建筑物中间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扬名高中。这是小县城里最好的高中。“你还记得儿子在几班吗？”

杨秀英问。王富贵有些不确定：“三班吧？”

“不对，”杨秀英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忘了儿子说过高二的时候分班了。”

“对对对。”

王富贵立刻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分到几班了？”

夫妻俩人都只在儿子高一开学时候来过一次，说起来，今天算是第二次来。“好像是六班？但是后来听说他成绩好，又调到了尖子班。”

杨秀英有些丧气：”那尖子班是几班？”

这么多班级和学生，她要找多久才能找得到儿子。“我也不知道啊。”

王富贵十分懊恼。忽然杨秀英叫了起来，拉住王富贵的胳膊指着一个地方：“你快看那是不是王明哲呀。”

王富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校门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个年轻的男学生，高高瘦瘦的身形，因为太瘦校服像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的，头发在微风中吹得有些凌乱。矮的那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背。两人站在门口说话，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就是咱妈和咱儿子呀。”

王富贵一眼认出两人，语气里尽是兴奋和喜悦。许是心中极度想念，所以哪怕儿子近在咫尺，他们都想马上能够走到他身边。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可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奇迹般飞到儿子身边了。原来鬼真的可以飘！！！白发苍苍的老人攥着王明哲的手，眼含热泪，满是不舍。明明只是暂时分开而已，可她却好像永别一样，迟迟不愿离开。“外婆，车子快来了。”

男学生懂事地提醒。老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用布满皱纹的双手拍了拍他的手：“明哲，那外婆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别担心我们。”

“好。”

王明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挥着手告别。老人家佝偻着背，每往前走一步，就忍不住回头看看。王明哲用力地挥手让她安心，她才欣慰地离开了。外婆年纪大了，走得实在太慢。好不容易走出一百米开外，王明哲忽然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外婆，一定要让妈妈照顾好爸爸的脚伤，等我回家！”

老人脚下一顿，眼底悄然蒙上一层迷雾。她年纪大了，耳朵也有些聋了，可这一句却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地传进了她耳朵里。然而她没有转身，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假装没有听到。王明哲以为外婆没听到，收起嬉笑的表情，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沉默地转身离开。王富贵和杨秀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看刚才的情形，外婆似乎没有把他们遇难的消息告诉儿子。可能是考虑到他即将高考，不想影响他。两人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还是不知道的好，就让他好好的读书吧。杨秀英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眼角流下一行眼泪：“我想送送她，看到她平安到家了我心里才能放心。”

“好，”王富贵明白她的苦，安慰道：“你去送送咱妈，我跟着儿子，我们等你回来。”

“好。”

杨秀英心里惦记着母亲，话刚说完人就消失了。王富贵连忙快步跟上儿子，只要看见儿子，他这心里就稳当了几分。正是下课的时间，随处可见走动的学生。王明哲穿过人群走向第一栋教学楼，又穿过第一栋教学楼径直走向后面的教学楼。这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造了一栋教学楼。王富贵依稀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才一栋教学楼，三年间这里竟然跟旱地拔葱似的又多了一栋。教室多了，上学的孩子也多了，农村的希望也多了。想到这里，他还有些许欣慰和骄傲。犹记得陪儿子高一来报到那次，夫妻俩人手忙脚乱的，不是教学楼就是宿舍两头跑，也没顾得上认真逛一逛校园，他以为今后应该也没这个机会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来到学校。就当是陪儿子读书吧，王富贵表现得很乐观。他从来没见过儿子在学校的样子，一直以来只知道他成绩好，受老师重视，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儿子在学校里应该也是很受欢迎的吧。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这孩子好像不爱跟人交流。有几个同学从他身边经过时，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然而王明哲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连嘴巴都没有动。他这副冷漠的样子，和在家里乖巧听话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礼貌呢？”

王富贵忍不住碎碎念，这要换在平时，他肯定得好好教育一番，可如今只能看着干着急。面对儿子冷漠的行为，王富贵很快发现有一点更奇怪。那就是那些主动打招呼的人似乎对王明哲的行为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毫不介意，更像是习以为常似的。可这一幕被旁边不认识的人看到，大家忍不住咬起了耳朵。“这人怎么这么傲慢？”

“你不认识他啊？”

马上有热心同学出来解释，“这可是王明哲，高三的大学霸，就是性格孤僻冷傲，可能好学生都这么目中无人吧。”

“我看是山沟沟里出来的自卑感吧。”

有一个同学对着他的背影嘲讽道，瞬间逗乐了一群人。这原本是同学之间没有轻重的玩笑话，王富贵听在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一直以为儿子与同学之间相处应该是团结友爱的，从没往不好的方面想。别人误会儿子他固然心痛，可更让他心痛的是她们竟然用王明哲的出身来嘲讽他。因为没能给儿子更好的生活条件，这也是王富贵心里的疙瘩。背地里讲人坏话的同学已经散去，王富贵跟上儿子的脚步，却陷入了沉思。这些闲话不知道王明哲有没有听过，如果他听到了，心里一定也很难过吧。王明哲长大之后，王富贵陪伴儿子的时间很少。倒不是他忙，而是儿子长大了，对他的依赖也少了。他记得王明哲小时候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和所有顽皮的小朋友一样，喜欢吃糖，喜欢爬树，夏天爱去小溪里玩水，冬天会趴在草垛里抓虫子。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变得不爱出门了，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躲在家里写作业。虽然他时常躲在家里，可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干了。闲暇他还是会帮父母做做农活，丰收的季节会帮村里的老人和妇女摘果子。虽然和其他同龄的孩子相比，他早生出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但也不失孩童的纯真和善良。在路上碰到熟人，都会有礼貌地打招呼。对父母也是恭敬和尊重，从来不会乱发脾气。怎么出了那座山，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襁褓里的小小婴儿，一晃都长这么大了。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个子都比自己高了。像今天这样陪王明哲学习的机会是王富贵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以前他只知道儿子学业不错，但到底不错到什么程度他也弄不清。反正他和妻子两个人大字不识几个，也帮不上儿子的帮。对儿子的期盼就是希望他自己上进，剩下能做的就是努力攒钱帮他上大学。那自己辛苦一辈子也值了。看着王明哲心无旁骛地学习，王富贵更加坚定外婆没有和他讲实话是对的，只有好好学习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比起这个，自己的生死算得上什么呢。等他考上一个好大学，毕业再找个好工作，事业有成的时候想到双亲能到坟头祭一壶酒就够了。上课铃声响起，有过一面之缘的班主任陈老师走进教室。她站在高高的讲台上，认真而严肃地望着底下的学生。“我手里这份是二模成绩的排名，不出意外的话，和高考成绩也差不多了。”

学生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喜忧参半。“我当然希望你们每个人高考都能超常发挥，但是如果压力太大，反而会影响稳定发挥。离高考还有十天，我希望你们在紧张的课业之外，也要注意调节心态，课间操的时候多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她锐利的目光从每个学生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王明哲身上。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脸上的微笑覆盖掉：“恭喜你王明哲，总分700分，又是全校第一。”

好学生总能得到老师的青睐。一讲起学霸的分数陈老师就开始侃侃而谈，脸上的笑意停不下来。王富贵却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分数线，本科线，哪来这么多线？他低头看了看自家儿子手里的成绩单。“这700分能上什么学校呢？”

王富贵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能上最好的学校。”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