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事情慢慢的像我猜测的一样发展。他们俩确乎是好像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虽然为此我做了极大的努力，在这件事情上花费的精力甚至都要比我考第一名更加投入。首先我在那天去找了梁文生。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像梁子林一样认为婉婉是那样的姑娘，虽然，我知道她是在阳光洗浴工作，但这件事情梁文生一开始也是知道的，如果他只是玩玩为什么还要说出娶她的事情呢？我怀着只有梁文生能拯救他们俩的想法，一五一十，略加改动的把事情告诉了他，我之所以略加改动只是想更加让他知道婉婉当时有多么的难过和受到了多大的侮辱。梁文生没有让我失望，我能看得出和感受得到我在和他重述整件事情时他的痛苦。他催着一一讲述又再三确认过一些细节，比如婉婉说什么了，梁子林有没有说脏话等等。我不是很确定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确定梁子林说的要按时间付婉婉双倍钱算不算是脏话，要我说，这比脏话还要让人难过。我知道脏话就是脏话，不能按是不是伤人来判断。我一直要求自己在讲述的时候客观公正，就像一个读者在看书或者一个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一样。梁文生确认过所有信息以后整个人好像处在一种极端的状态中，忽而好像马上就要冲出屋子，忽而又让自己坐下来冷静的想着什么，他一定是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因为他最后居然对我说：“小雨，你说我该怎么办？”

梁文生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我认为他这是想要放弃不坚定的表现。“梁老师，你是在玩玩吗，你不是要娶婉婉姐的吗？”

我用了最疑惑不满的语气质问他，那一刻如果他说是的，或者只是犹豫的话我都不能确定我是不是会给他一巴掌。“我一定要跟她在一起，”梁文生坚定的说，我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我只是说现在应该怎么做，你知道婉婉性子要强，我爸那么说她一定伤害了她，我不知道怎么能最好的保护她。”

他说着眼眶盈满的泪，嘴唇颤抖起来，我倒是很喜欢看到他这样，这样证明，他没有辜负她，不像梁子林说的那样。很多年以后，梁文生那个冬天的状态仍然在打动着我，就像飘向我心底的一片雪花，冷冰冰的沉淀在我的身体里。他整个人好像突然多出了很多的耐心和乐观，婉婉一直在尽力的履行着对梁子林的承诺或者是对自己自尊心的保护。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再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时间长到我已经看完了《红楼梦》的前两本书。 而梁文生，变的像个成熟的孩子一样，他不仅不慢的做着所有能挽回她的事。通过我手里传递的礼物就有玫瑰花这样浪漫的，也有按摩器这样实用的，有相册这样回忆的，也有口红这样投其所好的。只是，我每次都会成功的再给他带回去。每次我想安慰他的时候他总是表现的没有一点难过和放弃。他说，他已经决定了，只要她爱他他就要娶他。梁文生说，这个世界这么多的感情，亲情啊，友情啊，哪有其他人可以干涉的？只有爱情，从古到今，总是那么受尽磨难和考验，他如果只做洪流中的一粒沙，那他就不配为一个诗人。那个时候，我朦胧的听着他说这些，心里期盼着婉能回心转意，和他一起面对世俗的反对。当我成年以后，当我渐渐的接触到了爱情，我理解了梁文生那个时候反映出的极大的幼稚的坚持和乐观的追求。这在爱情里是多么难得的自信啊，是一个人毫不怀疑的坚定。我现在，总是听到一些故事，说一个男人和女人吵了架，在女人哭的那一刻转身回来这就是爱情的模样，我的心理是多么嘲笑这个想法啊，真正的爱情，是没有人开始争吵。这些，我又说的有些多了。后来，我也明显的站到了梁文生这边。甚至忘了梁子林让婉婉当时多么的难过，忘了婉婉走过柜台眼里盘踞的眼泪和紧握的拳头。当千家万户又开始准备年货男女分工的时候，我又给梁文生递了一次礼物。那一天，我的心理饱含的埋怨，所以当婉婉把盒子递回给我的时候我的眼神一定是恶狠狠的盯着她，恨不得用眼睛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无情了？”

婉婉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愤怒，叹了一口气问我。“哦”我用了一个大大重重的降调，“你又不想和他结婚了。梁老师还是没有变。”

我看着她的下巴说。“他跟你说的？”

婉婉俯下头来，我能看到她眼里亮晶晶的星星，像天空一样深邃。“没有，我可以看出来啊。”

我也不知道梁文生有没有这样说过，但是我必定不能说。“你啊，跟他一样幼稚。”

婉婉说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梁文生今天还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去年一样的雪人，名字还和去年一样，因为今年的雪下得太小了，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院子里巷子里的雪的搜集到一起才勉强做好一个黑乎乎的雪人。他真是不应该拍照发给婉婉的，要不现在婉婉怎么会说他幼稚呢?“那你到底爱不爱他，我看你才是想玩一玩。”

我气急败坏的说出这些让她目瞪口呆的话。“你看的书太多了，我应该告诉你妈妈让你少看一点课外书，总是学这些不好的东西。”

婉婉的脸和眼睛都有些泛红的说。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说：“小雨，我们俩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不能让他为了我和自己的家人水火不容，你能理解吗？”

她突然落下一滴泪，好像把我当做一个成年的朋友一样问。我也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居然身不由己的叹了一口气。在我没有说话的档口婉婉就抽身回去了，我只好拎着礼物送回给梁文生。不过我认为这次我并不是无功而返，我认为我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情报，那就是婉婉之所以不和文生在一起是因为不想让他和家人势不两立。这个情报我认为价值非常大，因为梁文生听完之后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就笑了，他的笑容像电视里老谋深算的地主一样，不慌不忙而锱铢必较。说实话，我后来非常后悔把这个情报告诉他。我没有想到梁文生解决这个问题居然是回老家去过春节。我是说，这算什么方法呢，这是一种选择吧。一种爱人和家人之间的选择。为此那个春节我过得及其无聊和自责。梁文生在腊月28的那天离开的，他走之前告诉我我可以随时进他家拿书看。梁文生走的第二天，离过年就剩一天了，婉婉一大早出现在了我家院子里。她先在窗户上看了一会，然后拿出了钥匙。我以为她或者不知道梁文生回家了，或者知道他回去了有些难过，所以，我又突然间站到了婉婉这一边。我穿着睡衣敲开了门。“你又在窗户上看到我了？”

婉婉看见是我，一边开门一边问。“嗯，梁老师回去并不是放弃你。”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替他解释。“我知道，”婉婉笑着说，她开始收拾书架，一本一本的对整齐。“一定是他爸爸太讨厌威胁他梁老师才着急回去的。”

我还是不放弃。“你真是从小就操心啊，你自己看。”

婉婉递给我她的手机短信。梁文生走之前给她发了长长的信息，他说他可以解决好婉婉担心的问题，他父母会同意的，他既不会和家庭断绝关系也不会放弃爱情，他说新春快乐，往后的每个春节他都会和他一起度过，爱你的梁文生。每次想到这句话我就忍不住心里怨恨般的疼痛，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美好的愿望在破灭之前总是绚烂到最后一刻，让身边的每个人都信以为真。我和婉婉相视而笑，她说，她要到其他地方去过年。所以那个春节梁文生和婉婉都没有来我家，在除夕十二点的夜晚妈妈给我拿出了梁文生和婉婉提前给我包好的红包，还是一样的图案。我自己在院子放着小烟花竟然想念他们到泪流满面。我想象着他们各自在哪里。梁文生在努力的说服他的父母，婉婉一个人在老家的老房子里。大年初一，我醒来的很晚。屋子里吵吵闹闹的站了很多人，妈妈做着饭聊着天，我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和还在努力工作的眼睛听到了一个我永远不知道答案的消息，在河里的冰洞里发现了李青的尸体。警察说李青是自杀的，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人为什么要自己跳进能冻死人的冰洞里呢？那个春节就那样提前结束了。从李青走到她死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梁文生和婉婉都不在，我没有一个人可以问，只能听妇女们流传的版本和二利平描述的警察的标准版本。流传的版本这回讲故事的人不是桃花，而是一个新加入的有些笨嘴笨舌的海女。她的名字总让我觉得她父母当初应该是在海边或者海里生下了她，取名为海的女儿，简称海女。她是另一家洗浴中心的清洁工，因为离我家隔着三条巷子，所有不是经常来。她是这么讲述的。初三的下午，她手里拿着两袋新买的盐，听着桃花非官方的描述皱了一下眉头，咽了一口唾沫说：“不是那样的，我年前还见过她呢。”

她这句话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她在大家眼神的欢迎和需求中慢慢的站到了聊天的队伍里。“她可不是自杀，”她压低了嗓音，四下看了一圈，仿佛是确认有没有在墙顶上偷听，然后放下手中的盐说：“人家哪里都有人，婉婉根本没送走，坐上车一出城就被扔下了。二利平他们连夜送到我们那家的。”

她的声音很细，说话的句子总是磕磕绊绊的，好像是很少一起讲这么多话，没有断句的经验一样，随意的停顿。“哎，身上都是伤，”她眼眶红红的说。我开始想念桃花讲故事的样子了，总是能让我投入而连贯的听下去。“你见了吗？”

桃花瞪大眼睛问，她的好奇心已经让她身体前倾，好像马上就要夺门而出了。“我没见，我上班的时候她已经被送走了，我听姑娘们说的，身上都是伤，送出去包给人了。”

海女急忙解释。“哎”屋子里想起了一片叹息声，我不知道海女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表达我的同情。“你们说那哪有一个正常人了？都不是些人，还不如死了。”

海女带着自己的感情加快的讲故事的节奏，“后头我也有时候听姑娘们说起来，她们倒是也有可怜她想帮她的，但是二利平和我们那儿的全贵都说了，谁敢告诉婉婉就往死弄谁哩。你们说，就这年前二三天时候回来过一回，我正拖地了，这头的猴子带的进去的。那姑娘本来就瘦，那个瘦的不成样子了，大冬天的腿就好像我小胳膊粗。”

海女向大家展示了她的小胳膊，胖子的小胳膊长在腿上也还是苗条的太过分的。“二利平他们都在了，我听说了把人家的下面给咬断了，退回来了。”

妇女们的嘴巴发出了啊呀的惊叹声，我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上好像明白了海女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我的脸突然羞愧的红了起来，为了不让她们发现我坐在柜台的椅子上继续听。“我还没收拾完了全贵就让我回去哇，说放假了，过完年再来就行了。你们说这初一发现死了的，哎，我看不是自杀。”

海女的声音沉下去，还是很细。于是，大家开始了讨论。讨论海女走后到发现尸体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们有理有据一点一点的推理，一次次的互相推翻，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李青那个时候已经失去了自己跑出去的机会，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但到底是怎么死的，没人敢说。最后她们讨论的焦点奇迹般的落在了李青在被送出去的那个时候可能会发生什么。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她做出咬断的这件事情。有一些有经验的人说，不听话的姑娘会送出去被人包养，其实都是送给一些变态，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一个人。她们都信誓旦旦的说，要是她们其中的一个人早就自杀了。那几天我一直沉浸在李青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冲击中，我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婉婉和梁文生救下她的那个晚上她的表情。但也忍不住一遍遍的想象她后面发生的事。有时候在夜里我忍不住的哭出来，每当我想到冰洞的冰面上凿开的那个水汪汪的洞，我就感到浑身寒冷，裹着被子颤抖。警察的调查和搜查工作进行的非常细致。细致的工作总会有些缓慢，这是大家都有的共识和都能理解的事情。一直到过了元宵节，我开学的第一天，我才听到了二利平描述的调查结果。二利平讲故事的能力我第一次见识，要我说，他仅次于桃花，除了表情的调动和配合上不太投入之外，其他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