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大的小区，看上去规划得不错。看得出本应有不错的绿化，但因为那场黑烟，房子外墙脱落破败，小区里的树也已死光了。此时的卢加已站在一幢如烧焦了似的楼房前。卢加没有忘记自己曾在这幢301的房子里度过了整整六年。卢加前三年的时光是幸福的，尽管听说父亲是在自己出世时就去世了，但因为有母亲的爱，那种伤痛不是很深。四岁时母亲去世了，他一下子成了在大海里飘泊的浮萍一样，无处依靠。占满他记忆的是，两张女人的脸，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姑姑。在卢加四岁之后，卢加由奶奶家养育着。卢加从一个天真可爱的男孩渐渐成为奶奶和姑姑讨厌的“祸根”。缘由自卢加母亲去世后，姑姑难产，爷爷得了无法医治断根的心脏病。确切地说，爷爷本来就有这病，但不怎严重，随着年老时常发作。不久，奶奶被查出糖尿病，还有姑父的百货批发生意冷清。奶奶家里不顺的一切都认为是卢加所克，认为卢加是个不吉利的孩子。据说当年卢加出生时手心里长有一颗好大的印，这个印按照一些说法，是黑运之印，是克印。他先克死了自己的父亲，然后是母亲，现在再来克奶奶一家。“小东西，你到底想害卢家多少人？”

奶奶出院回来，人还没有坐正，就气急败坏地对卢加吼着。卢加眨着双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奶奶那张凶狠的脸上，已感觉到奶奶在骂自己。“这孩子绝不能再让他住下去了，不然我们一个个都会被害死的。”

姑姑在一边叫着。“真是乱说。”

只有爷爷辩解着。爷爷的威性，不得不使姑姑停止了谩骂。但她仍是扯高气昂的样子，显然她是不会妥协的。爷爷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了，几乎都在病魔中度过。向来是一家之主的爷爷，威性开始大打折扣了。奶奶边端着开水督叫爷爷吃药，一边责怪道：“不是吗？最近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看了那么多的专家医生，吃了那么多的药，仍然没用，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是啊，爸爸，你的病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姑姑在一边附和着说。“难道你也想被他克死吗？”

奶奶对爷爷补充道。“我看是你们希望我死，我死了，你们不用照顾我了，你们轻松了……”爷爷用手抚着胸口带着歇斯底里地口气说。卢加吓得小脸铁青，缩成一团。他担心爷爷真得会死去，好像真的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似的。卢加记得自己在跌跌撞撞学走路时跌倒，妈妈总会说：“爬起来，勇敢的爬起来。”

卢加会仰着小脸，勇敢地爬起来。此时的卢加像摔倒在一个可怕的恐惧物前，他爬不起来。此时的卢加是多么希望有父母的手拉着他，有妈妈慈爱的眼神，给他生命的勇气和力量。他呼喊着妈妈。“你居然还在叫妈妈，都是你妈妈造的孽，把你生出来了，你克死了自己父母，你还好意思叫妈妈？”

奶奶牙齿咬得咯咯响。卢加看着奶奶可怕的样子，止不住哇一声哭起来。奶奶说：“小克星，你还哭？我要求你死去的父母把你带走，不要留在卢家，不然余下的人都会被你克死的----你还哭？你再哭，我会把你掐死的。”

奶奶的样子着实可怕，卢加不敢再哭，但整个人在颤抖，像得了抽筋病似的。这样倒使奶奶停止了发疯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呼呼地自语：“尽管你出生时就带有不吉利的东西来到这个世上，但你毕竟是我的孙子。可是我眼看着我们卢家一个个被你害的，我真是恨不得把你掐死算了------都怪我，当年就不该答应我们启腾和素云结婚。”

姑姑插嘴道：“当年哥哥做老师的工作是都么安稳，都是那姓何的狐狸精，将哥哥迷惑，从事什么植物研究工作，弄得一天到晚往山里跑，搞得生活不安宁，最后连命都搭上了。”

“当年我就应听你劝说，反对这门婚事。素云是个不吉利的女人，生个不吉利的儿子来害我们。”

奶奶苦叹道。“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可以把卢加送到孤儿院去，这样就不会搞得我们卢家七颠八倒了。”

卢加趁这两个女人研究如何处置自己时，一个人悄悄躲到了爸爸妈妈生前住的房间，这里是他唯一的“避难所”。他把门轻轻扣上，抚着妈妈的一件风衣，将小脸贴着，此时的他太想妈妈了。后来，卢加发现自己让奶奶家讨厌的真相，完全是姑姑在作梗。因为在以后的时光里，时常可以听到姑姑在奶奶耳边一次次的唠叨。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太挤了，一个房间住着爷爷奶奶，一个房间住着她与丈夫，另一个房间应让她的儿子住,他的儿子已快三岁了。姑姑在奶奶耳边例举着孩子分睡的众多好处，是如何的有利于孩子成长和心理健康。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姑姑要的是爸爸妈妈生前住的那个房间，也就是现在卢加的“避难所。一天，姑姑索性直截了当地对奶奶说：“应该把那个房间腾出来。”

卢加平时除了吃饭，余下的时间都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姑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那卢加这小东西怎么办呢？”

奶奶说。“把他送到他外婆家去。”

姑姑说。“这样不是有失我们卢家的面子吗？当年，是我坚持由我们卢家来养育的。”

奶奶有顾虑。“那送到孤儿院去吧，反正她外婆忙着照顾他老伴还来不及。她老伴是躺在床上的人，她离不开的，她不会发现的。”

姑姑显然是想成熟了的。姑妈不止一次的提这个建议，如果说，在此以前奶奶心里还有点犹豫，一直没有采纳。这天起，奶奶开始动摇了。“我想应该与孤儿院联系了。”

奶奶说。“我已经联系好了，直接把卢加送过去就行了。”

姑姑还加了一句：“孤儿院的院长，是陆家荣（姑姑丈夫名）一位同学的母亲。”

此时卢加多么希望有爷爷的呵斥声，哪怕是咳嗽一下也好，但传来的是爷爷病痛折磨声。奶奶开始理卢加的衣裤打包，铁了心要将卢加送到孤儿院去。卢加感到就像判了死刑一样的恐惧，逃生的本能促使他反对奶奶的决定，“我不去，不要去、、、、、、”“没有办法，不去也得去，我们不能再把你留在卢家了。”

奶奶说。一边的姑姑使劲点头赞同。奶奶带着包裹，将卢加往门外拖。此时，卢加拉住房门，不肯出去。奶奶挖开卢加拉门的手，使劲将卢加往外拖。卢加拼命用力，终于逃脱掉奶奶的双手。但哪里是奶奶的对手，因为此时姑姑也来帮忙了。卢加被姑姑拦腰抱住，一个劲往外拖。在卢加刚跨出一只脚时，只见房间摇晃震动起来。家电在倒翻，柜上的东西在掉落，瓶瓶罐罐在摔破。连凳子也像长了脚一样在走动，有的翻倒了。紧接着，整座房子摇晃起来，看样子房子就要倒塌了。姑姑对奶奶大叫：“地震了，快把东东（姑姑儿子名）抱出来。”

“还有你老爸呢。”

奶奶说。两个女人各自分开，姑姑管儿子，奶奶管爷爷去。卢加趁机伸回了被拖出去的那只脚，只见这幢房子不再摇晃了，而是渐渐平稳，最后恢复了平静。奶奶和姑姑敏感意识到刚才的地震与卢加有关，她们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卢加。有一点可以肯定，卢加是无法送出去了。但姑姑没有死心，她叫来木匠，用木板钉一个柜子，要把卢加装进柜子里去。意思是不把卢加赶出去是可以的，但那个房间还是要腾出来。姑姑和奶奶万万没有想到，在奶奶和姑姑要将卢加装进柜子里时，那种人仰马翻的景象又出现了。墙壁上已一块块脱落，一些家电已震得噼里啪啦，眼看着房子真会倒下来。爷爷在房间里哀嚎，“你们是希望我早点死吗？”

最后，奶奶和姑姑只有停止对卢加的行动。很快的，她们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先把这房子卖掉，然后再去买一套房子，于是去挂牌。很快，中介公司带客户来看房了，只是在他们踏进房门时，房子又摇摆晃动，吓得那些客户大叫危房、危房。奶奶和姑姑最终不敢对卢加怎样，那个房间算是“送”给卢加一人住了。卢加孤独时，抚摸着爸爸妈妈的衣服，感受他们的爱；寒冷时，睡在爸爸妈妈的床上取得温暖；白天，透过窗子看着太阳下的那颗参天的银杏树。但姑姑哪里肯罢休呢！房间虽得不到了，但她心里对卢加的恨是越积越厚了。她认为她的计划都被卢加这小子搞乱了。姑父的逻辑是：既然得不到就要毁掉它。他们打算折磨卢加。姑姑和姑父把卢加的房门锁上，在门上挖了个小洞，小洞口钉了小木板，卢家的剩菜剩饭就是从这个门洞里塞进去的。轮到姑姑姑父送时，甚至是一些馊了的饭菜。偶尔爷爷会塞进一些新鲜的饭菜来给这个孙子吃，但爷爷很快地被奶奶扶进房间里去休息了。奶奶唠叨爷爷真是个老糊涂，说爷爷的心脏病自从卢加关进房间后好多了。希望爷爷以后不要参与这件事，坚持和卢加隔离，把自己身体养好才对。卢加在这个房间里呆了整整二年。在卢加变成皮包骨头时，外婆来了。奶奶因外婆的到来，不得不将卢加从房间里放出来，以示卢加一直住在卢家，过得不错。外婆看着卢加呆掉了，超短的外套，短到膝盖的裤子，一头干躁的头发，黄瘦的小脸，眨着那双忧寒无力的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外婆不相信眼前就是奶奶所说的在她们家一直过得很好的小卢加。外婆的双眼湿润了。外婆对奶奶愤恨地说：“我不想追究你们卢家和我们何家谁对谁错，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们认为卢加是祸水，是小克星，你们真的那么讨厌他，早应该向我透个风。不要在我面前说你们卢家会养育这个长孙的这样的话，不要撑卢家的面子。”

其实，在卢加父母去世后，外婆向奶奶问起卢加的事，曾提起养育卢加的意思。奶奶为了撑卢家的面子，彬彬有礼地说卢加是卢家的长孙，一定得由卢家来养育。当初，因外公病魔缠身，长年躺在病床上，时时需要外婆照顾，外婆一听奶奶的话也就放心了。外婆一直以为卢加在奶奶家生活的很好，起码穿得饱，穿得暖总是有的。想不到，出现在眼前的外孙尽然是一个营养不良的黄瘦的小叫化子一样的人。“你们是害了这个孩子了，害了这孩子了-----我的宝贝。”

外婆抱起卢加，将脸贴着卢加的小脸，心疼得流出了泪水。外婆顾不得什么了，抱着卢加就走。此时，奶奶回想房子摇晃的情景，她拼命阻拦着外婆。姑姑也来帮忙，说怎么也不能把卢加带走。外婆用九牛二虎之力，冲开阻拦她的姑姑和奶奶，冲出家门。外婆已抱着卢加下楼，跑向那辆小三轮车。三月的天空中下着连绵细雨，外婆踏着小三轮车行驶在那迷迷濛濛的城市。一眨眼七年过去了，如果没有外婆，卢加将永远生活在那个冷落的家庭里，也有可能会折磨而死。如果活下来，卢加也会认为这个世界是冰冷的，没有人情味，没有爱、没有阳光。也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心理疾病或偷盗、抢劫，走上犯罪道路的问题少年。是外婆用她的爱带他走了过来。外婆那豁达，乐观积极的心态影响着卢加，使他觉得这个世界有爱，他也爱这个世界。卢加敲开了奶奶家的门，奶奶吓得将围裙遮住了嘴巴，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天啊！怪不得我们又有那么多的不顺。老头子刚刚二个星期前去世了，我的外孙高烧不退，女儿女婿一念之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我老太婆，咽喉痛得要命，胸口气急难喘。”

奶奶像爆豆子一样的吼叫着。卢加知道这场黑烟同样给奶奶一家带来了痛苦，而奶奶又把这苦难说成是卢加的了。卢加没时间来答理奶奶，也没时间生气和争辩。因为卢加已断定出，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愚味的人，也是最可怜的人，而姑姑和姑父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人性的人。当然，卢加并没有对他们多少仇恨，而是一种认识，一种发现。就像美与丑，正义与邪恶，阳光与黑暗，这个世界的人其实是有两面性的，只有靠自己来辩析。“我是来找东西的。”

卢加冷静地说。“这里还有什么东西可找的？”

奶奶气急地问。“我爸爸妈妈房间里的东西，我需要找一找，不用奶奶和姑姑费心了。”

卢加说。在卢加开锁要进去时，被奶奶一把拉住，奶奶求救似地说：“你不要进去，里面有鬼。”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卢加反问。“真的不要进去。”

奶奶哀求似的口气。“我不相信有鬼。”

卢加觉得姑姑又在霎花招。他没有忘记奶奶是个愚昧的人。“真的有鬼，自你搬出这个房间后，我们一直原封不动，我们不敢住。每天深夜有东西飞进飞出，我们请了道士来驱邪，但仍不济于事。”

“鬼并不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卢加刺激她。“几年来，我们受尽了折磨，隔三岔五有可怕声传来。我们本想将房子卖掉，但又卖不出去。几十批买家来看过房子，每次都说这个房间看了令人怪异，买家就不要了。我们只有在这里继续受苦，你应该理解我们这种痛苦的。”

奶奶说话带着颤抖的声音。“想不到你们也会有痛苦。”

卢加带着几分鄙视的口气。“你不知道我们几年来的折磨，我是叫你不要进去。如果你不听，我也没办法的。或许你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奶奶的意思好像卢加是个什么妖怪似的，和人是不一样的。卢加瞧了一眼奶奶，她的确沉浸在恐惧里。卢加心中揣摩着，难道真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吓着她了。但他肯定，奶奶比以前更愚昧了。“如果这个房间里有鬼，我正想认识一下鬼。”

卢加镇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