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车祸后来发生的事，凤瑾暄在很多天以后才知道真相。在她失去知觉后，有一束白光突然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即将压下来的车轮下平移到了安全地方。恐惧加疲惫让她沉睡在无休无止的恶梦里。梦里，她一身白衣赤脚追赶着同样白衣的妈妈，让她等等她。妈妈一头散乱的长发站在波涛汹涌的江水边面无表情地对她摆手，“小暄，快回去，别追了，赶快回去，这辈子妈妈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跟小承这两个孩子，下辈子别再找我这样软弱的人当妈妈了。”

“听话，好好活着，为自己好好活着。”

在噩梦的尽头，妈妈一头扎进前面的江水中，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她快步追了过去，想跟着一跃而下。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姐姐”，凤瑾承朝他扑了过来，和她擦肩而过。她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也在自己眼前消失。“妈，小承，不要啊！”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扑腾着手臂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抓到了床单。或许是做了噩梦，她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她又不太记得梦境的内容。房间里浓郁的消毒水的气味，让她有些想要呕吐，她想哭，但哭不出来，声音沙哑：“我……这是怎么了？”

哪里都不舒服，浑身都疼。她从床上坐起来，扯到头上的伤口，嘶地低吸一口凉气，车祸时的记忆接踵而来。长期生病住院的人向来对医院比较敏感，她随意打量一眼这间单独的病房。高级病房里一应俱全，病床对着的是一大面落地窗，虽然医院的风景乏善可陈，但从这里可以看见更远处的广场花园，也看得清她缠着白色纱布的额头和脸上的划痕。她摸着有些发疼的额头想着这种独立病房一般都只有某些大人物才能住，她一个穷人凤瑾暄不认为自己跟这三个字相匹配。“住一晚上不知道得要几个月工资？”

凤瑾暄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胸口，纸质的触感让她松了一口气。马夹内口袋里缝着的是她打工赚得两个月工资一千二百块钱。干了三个多月，工厂说要压一个月工资，两月一共一千二百七十五块，七十五元她放在外套口袋里乘车用。在医院耽误了一个晚上。凤瑾暄没有太多时间去感慨有钱人的世界，也没有时间去恐惧害怕车祸给她带来的后遗症，她要赶紧回家去。她穿着昨天的衣服，卡其色的连帽外套，牛仔裤，上面有点脏，还沾了些许血渍。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正是交接班，护士有点多，她戴上帽子，低下头，快速从她们跟前通过。身后。护士A：“昨晚上有一件怪事，你们要不要听听？”

护士B：“什么事啊？能让你称上怪？”

护士A：“昨晚上有辆超载的面包车，听说车都摔得稀巴烂，但那一车的人竟然没一个重伤死亡的，全轻伤，你们说说看，这怪不怪啊？就一个年纪小的小姑娘稍微有点脑震荡还没醒！”

护士B：“没事不是挺好嘛，不用那么忙，不然你这夜班上得不得累成狗。”

护士C：“对啊，赶紧去把昨晚送进来的病人情况对接一下，你下班去吧，也不嫌累，还学会八卦了。”

凤瑾暄顿了一下脚，想着她们说得应该就是她乘的那辆车，没有人死亡，真的挺幸运的，可能是他们都遇上个好心人把他们全救了吧。凤瑾暄已经走远，她没有听到临走时，护士A又说了一段话。她说，昨晚送那个女孩子过来的是个大帅哥，超级有钱的那种，住的是高级病房，而且在病房守了一夜，天亮时才离开。不知道这女孩家什么背景。……县医院到家有十多里地，摸摸口袋里的钱，凤瑾暄还是没舍得坐车，一路连走带跑。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家里的打场上围了一群人。人总是喜欢凑别人家的热闹，尤其是在农村。“阿芳家这两娃怎么一个都还没回来，看看死得可怜的哇，到现在还躺在门板上，连口棺材都还没准备。”

有人小声议论道。“可不是嘛，昨儿上午，我还跟她说话来着，没想到第二天就……”“她跟你聊啥啦？你当时就没觉得她哪儿不对劲？”

“她说，家里米快吃完了，下午要去孩子二伯那加工厂加工粮食去，还问我要不要一袋。当时，看着一切都挺好的，她都笑着跟我说的。她们家，自从老五生病做手术，我还没见她笑过，估计这段日子调养的不错，我听她说小承子前两天还寄钱回来了，先还了谁家的钱。啊呀，瞧我这记性，谁家来着，我给整忘了。总之，反正看着她精神头都挺好的。我是家里男人前几天刚加工的大米，所以就没跟着她去。瞧这年纪轻轻的真可怜。啧啧。”

“这样啊，去了趟孩子二伯那回来就喝农药啊，我听我家婆婆说大奶奶在老二家多住了大半个月，这月该轮到老五家，会不会是因为这事……咦？小暄回来了。”

刚才还讨论聊天过嘴瘾十足的婶子们看到凤瑾暄都自觉闭了嘴。当着人家面聊八卦，婶子们自觉理亏地岔开话题，“小暄，你这头……怎么搞的？”

。凤瑾暄没搭理她们冷着一张小脸。若在平时，那些婶子肯定会去她妈妈那告状说这孩子不会叫人，没礼貌。这时候，谁也不会跟个没娘的孩子计较。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屋内此刻比外面更加热闹。凤瑾暄的几个舅舅、奶奶和叔伯们分成两派相互指着对方的鼻子对骂。大舅和二舅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不会讲话，只小舅舅和三舅舅指着她奶奶张巧云说她这婆婆是怎么怎么把他们姐姐逼到喝农药的地步，今天你们凤家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张巧云叫嚣着，仗着自己年纪大大骂着还想上手，并招呼着她的几个儿子打她的小舅舅和三舅。大伯凤元相和六叔凤元源明为拉劝奶奶却背地里出手。张巧云时不时拍着大腿还叫哭几声，“啊哟喂杀人啦！打老人呢！”

“你们老苏家就全教点你们这么个东西，跟你们那死鬼姐姐一样，早死早好！”

“小五子，你是手上长疮了吗？你就眼睁睁看你老娘我被老苏家这几个东西欺负嘛？”

常人言，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凤瑾暄的这位好奶奶她是专挑人痛处骂，专揭人的伤疤。可能她这种人就喜欢以此来获得自己病态的快感。凤瑾暄她爸爸这辈有六个孩子，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排行第五。最是老实憨厚，平时操持家里里外都是苏雪芳。眼前的情况，他完全不知如何处理，苍白着一张脸，半倚在门边，嘴皮子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