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学校就开学了，桂芬和儿子又要同骑一辆自行车去学校了。早饭后，桂芬将自行车从院子里刚推出门，毛娣就扑过来抓在自行车后面哭着喊着也要去学校，桂芬没有办法，只好把车子支起来，然后过去把毛娣搂在怀里，一边擦着她脸蛋上的泪水，一边哄道：“毛娣乖，听话啊，跟外公在家玩，妈妈跟哥哥要去学校了，妈妈下班回家给你带好吃的，你跟妈妈说你想吃啥呀？”

毛娣扎着小辫的头摇得就像不郎鼓，好坏话不听，也不被诱惑，只是紧闭双眼张着嘴巴嗷嗷地哭。“再不听话妈妈就要生气了，妈妈就不喜欢毛娣了，妈妈走了就再不回来了。”

桂芬故意把严肃的表情摆在脸上吓唬毛娣。毛娣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外公见毛娣老这么死缠着，生怕耽搁他们去学校的时间，忙从屋里跑出来，他来到毛娣身旁哄道：“乖孩子，快别闹了，跟外公捏面人去，外公给你捏好多好多小面人。”

外公知道毛娣爱玩面团，家里每次做面食，她都要揪一团面去捏着玩，捏出各种各样的小面人或是似像非像的小动物。经外公这么一提示，毛娣果真揉揉小眼不哭了，乖乖的从妈妈怀里走了出来。外公趁势拉过毛娣的小手，将她牵往温暖的房间。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学校里的事情自然要比往常多很多，尤其是桂芬，她不仅是三年级班主任，还兼代二年级的语文，因此她比其它老师的事情都要多些。她从早上进了学校就开始不停的忙，一直忙到快放学的时候她还没忙完。这时，一个女老师匆匆跑来喊桂芬：“王老师，你快出去看看吧，你儿子跟一群孩子在操场上打架呢！”

听到儿子跟人打架了，桂芬吓得浑身发抖，抖得她两条腿发软，她啊的一声就忙不迭往操场方向奔去。等她高一脚低一脚跑到操场，看见不同年级的学生已经将那几打架的孩子围得水泄不通，并且还起着哄的高声呐喊喝彩，像是在围观一场惊险刺激的斗牛。桂芬奋力拨开拥挤的孩子来到了前场，结果看到的是一片尘土飞扬的混乱场景，儿子解放和铁蛋跟三个看起来比他俩高大许多的男孩子正撕打在一起，灰尘将他们的衣服和脸蛋染得没了个人样，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分辨出谁是谁了。但是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儿子解放，她看见一个比较大的男孩骑在解放身上，两只拳头正轮番往他身体上捶打，嘴里同时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此刻，也弄不清是鼻血还是其他地方被弄破了，反正血迹与尘土已经把解放的小脸糊得让人不敢辨认了。霎那间，桂芬只觉得有股热血直往头顶冲，驱使她不顾一切的扑过去，用力将那个骑在解放身体上的男孩推翻在地，然后又一把拉起趴在地上的解放搂进怀里，她一边心疼地问这问那，一边用衣襟擦拭解放脸上的血迹和灰尘。这时候，校长和几个老师也紧随赶了过来，这才及时止住和驱散这场动静不小的学生群殴。之后，参与打架的五个学生都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贴着墙罚站成一排，让他们一个一个交代打架的缘由。铁蛋首先积极举手说：”老师，他们耍赖，跟解放打老卡（用厚纸折叠而成的方型卡片），输了不认账，还骂解放是杂种，解放这才动的手。”

“那你怎么也参与进去了呢？”

校长质问。“他们欺负解放一个人，把他鼻子都打出血了。”

铁蛋解释道。“是不是像杨铁蛋同学说那种情况呀？你们输了不仅耍赖，还一起打人！”

校长继续质问那三个低着头不吭声的男生，校长见三个男生胆怯的不敢回答，又转过身批评解放和铁蛋：“他们骂人是不对，你俩完全可以跟老师反映回报嘛，老师肯定会批评教育他们的，而你却选择先动手打人就是明知故犯了，属于错上加错，懂吗？”

解放翻眼看了一下校长，没吭声。校长同时也看出了这个孩子内心的倔强，便总结说：“好了，回去每个人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明早交到我办公室”校长对此事处理的方式方法，桂芬内心觉得还算公平公正，桂芬不可否认自己当时是有些自私的想法和做法，甚至还冲动的动了手，现在静心一想，感觉自己也够差劲的，毕竟都是不懂事的孩子，怎么能够那样护犊子呢？再说了，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解放和铁蛋也不算是省油的灯，所以晚上回家她就把解放叫到身边狠批了一顿。解放却仍是气鼓鼓的反驳：“他们为什么要骂我是没有爸爸的杂种？”

这一刻，许多批评说教的话题瞬间全卡在了桂芬的嗓子眼，她稍微愣怔了一会儿，还是把那些到嘴边的话语咽进了肚子里。桂芬站在原地默默的流了会泪，还是半批评半心疼的说：“那你也不能先动手呀，你也不想想，你能打得过那几个比你高大的男生吗？”

“我才不怕他们呢！妈，他们都说我没爸爸，以后我就管石叔叫爸爸吧，那样，我就有爸爸了。”

桂芬不曾想儿子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她惊讶的话，在她的记忆里，自从石魁跟她结婚至今，解放一直都是喊他叔叔，而现在他自愿改口叫石魁爸爸，这当然是桂芬内心期待已久的愿望。这一刻，桂芬似乎觉得儿子突然就成熟了许多，她弯下腰一把将解放搂在怀里，泪眼婆娑的连声说：“好呀！好呀！谁说我们家解放没有爸爸？我们家解放的爸爸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呢！”

“就是，等我们家解放长大了也去参军，也当个大英雄！”

外公从一旁走过来附和着，并顺便找借口结束他们母子不愉快的谈话。“好了，今天都不说了，该吃饭了，吃了晚饭解放还要看书学习呢。”

通过这次学生群殴事件，桂芬心里深感内疚和不断的自责，作为一个母亲，心疼护短自己孩子也属正常，但作为一名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不问青红皂白就那么粗暴的冲上去撞倒那个孩子，实在是有失身份啊，因此，她决定在监督儿子写检讨之前，自己首先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书交到校长办公室去。第二天上午，校长走进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放着六份检讨书，不免有些纳闷，于是他一份一份查看检讨书下方的署名，结果发现其中一份字迹工整并且内容较长的检讨书下方署名是王桂芬，校长立刻从纳闷又转为好奇，于是一口气读完那份检讨书，读完，校长陷入沉思，他慢慢的将敬意和释然的目光投向窗外那两间持续传出朗朗读书声的三年级教室。而让兰子引以为豪的是儿子铁蛋竟然敢挺身而出为小他一岁多的解放打抱不平，而且还是面对比他高大的三个男生。兰子倒不是有意鼓励和怂恿儿子将来走上社会去惹事生非，也不是说儿子铁蛋这种行为是值得宣扬和赞颂的榜样之举，兰子只是仅为他那种不畏强势的勇敢精神而深感自豪，说实话，在兰子深藏的骨子里，她始终非常欣赏镇强扶弱具有正义感行为的人，只是没想到，儿子今天的仗义之举就生生给她做了个榜样。因此，当兰子得知儿子在学校群殴并且了解到他打架的具体内因之后，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教训儿子，只是严肃的跟铁蛋说：“不管怎么样，你在学校打架斗殴影响是非常恶劣的，你懂不懂？不许再有下回！”

铁蛋眨巴眨巴小眼，疑惑的看看与往常态度截然不同的妈妈，心想，今天的事情难道就这么草草一句批评便结束了？搁着往常，像这种情况她早就连骂带打的面对铁蛋了，可是今天，妈妈的举动真的让他有些捉摸不透，甚至不敢相信。实际上，铁蛋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做好被妈妈暴打一顿的心里准备，所以，当妈妈喊他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并不紧张，也不恐惧，因为在他幼小的心里，他始终认为这一架打得值，他根本就没错！可是让铁蛋没想到的是，脾气一向不好而又严厉的妈妈这次为什么没有动肝火，更没动手打他。到了晚上，幸免一顿皮肉之苦的铁蛋早早就睡了，兰子便坐在床头灯下给铁蛋缝补他白天打架扯破的棉袄，她一针一线的缝完，又工工整整的叠好，然后静静的瞅了一会儿睡得正憨的儿子，灯光下，她越瞅儿子那张可爱的小脸越是心疼，这孩子，就因为调皮倔强，以前也不知道挨过多少屈打，现在想来，兰子真是彻底的后悔，后悔自己脾气一上来就动手打他，更后悔每次打完之后总是短暂的心疼和自责，一段时间过后又重犯老毛病。因而，今晚兰子在心里默默的发誓以后坚决改掉自己这个坏毛病。兰子下完决心发完誓之后，感觉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又从抽屉里拿出杨龙写给她的信，然后再次逐字逐句的细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