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公主看起来约摸十来岁年纪，但身形却比同龄的孩子稚弱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姜妗端详了她片刻，立即便想到了这该是皇帝的哪一个女儿——已故的许美人所出的十公主。前世这位十公主因为母亲早逝，一直在宫里受欺负，连随意一个有体面的宫人都能对她颐指气使，可怜小公主自幼心地仁善，却连豆蔻芳华都没活到就被贵妃间接害死了。正思想间，因着十公主害怕流泪不止，那嬷嬷竟扬起了巴掌就要向她面门上打去：“叫你啼哭！一会儿扰了娘娘的兴致，看遭罪的是谁！”

“住手！”

一个声音冷不防从假山石后响起。嬷嬷吓了一跳，巴掌扬在空中忘了落下去，十公主也忘记了哭泣，傻傻地盯住假山。姜妍见姜妗突然出声，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妗儿妹妹素有侠气，可这宫中哪里是管闲事的地方？只怕是一不留神就引火烧身！姜妗却是神情淡定，轻轻拍了一下姐姐的手背以示安抚，缓步绕到假山的另一面与那嬷嬷对峙。嬷嬷错愕地盯住来人，见对方虽极貌美，但穿着衣饰应只是个贵女，便不怎么放在眼里，松一口气，随意行了个礼：“原来是位小姐。小姐来宫中赴宴，好好赏玩一番倒也罢了，怎么无端管起闲事来？”

“看不过眼罢了。”

姜妗走到二人之间，将十公主往自己身后轻轻一拉，冷冰冰抬眼看嬷嬷：“自古至今还没有奴婢教训主子的，今儿可也真是稀奇了。”

“那你恐怕管不过来！”

质问之下，嬷嬷并不觉羞愧，反而冷笑了一声：“公主年幼，我是她的奶娘，她做的不对我自然该教导，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姜妗轻呵一声：“职责所在，也不该打孩子吧？”

嬷嬷登时怒意上脸，张望了一下四周，粗声道：“你看到我巴掌落她脸上了？我不过是吓唬她！小孩子不爱惜东西摔坏了金锁，不教导一番叫她长长记性，次次弄坏东西，我也连带着受罚！”

姜妗的目光从上至下将嬷嬷扫视一遍，才悠悠道：“公主的东西坏了，自然有内务府的人负责去修，即便费些钱也在公主的例银里，不被贪墨是准够的，怎么就要动用到您老的月钱了？”

她撇开嬷嬷，又垂眸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十公主，想了一想，伸手解开袄子领儿，把挂在里头的一个宝光璀璨的璎珞拿下来。这璎珞是温枕书要她戴上的，但因她嫌张扬，便塞在了衣服里头。她弯下腰来，笑吟吟将璎珞给十公主戴到脖子上：“公主，这个比之金锁如何？”

十公主呆愣愣地看着笑容和煦的漂亮姐姐，不自觉止了泪，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姜妗摸了摸十公主的发顶，而后听到旁边嬷嬷阴阳怪气一声笑：“都似小姐这般，只怕是家财万贯也不够败的！”

姜妗不怒反笑，站起身来平视她：“怎么，嬷嬷这般仁义，教训完公主还要教训我么？”

“你……”嬷嬷气结，望着姜妗针锋相对牙尖嘴利的样子，以及难得一见的美貌，不由得想起了近来所听的八卦传闻。“怪不得如此张扬。”

她粗声粗气笑了一声，活像砂纸刮墙的声音：“想来你就是五台山庙里养大的那位姜家小姐吧，怪道不懂礼数，如今眼见，真是啊！”

“五台山怎么了？也一样养得出德行兼备的淑女！”

一个有些柔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姜妗吃惊地转过身去，原来姜妍竟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大抵是不常在外人面前说话的缘故，姜妍的双颊由于激动而泛起红意，但语气却异常坚定，素日里姜妗护了她多回，她虽不算勇敢，今日也想回护一次。姜妗看着姐姐竟有勇气为自己说话，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意，同时也为姜妍的性格转变而开心。但二房势弱，她并不想因此牵连到柳氏母女，因此只是对姜妍笑了笑：“没事，姐姐先带公主到那边等我。”

姜妍迟疑了一下，决定听从姜妗的建议，点了点头，牵着十公主的手走到另一边山石丛。姜妗得了空隙，这才重新看向嬷嬷：“五台山庙里出来的又怎么样？也并不会比俗世人更寡情更不合礼数！嬷嬷既要讲礼节，那咱们就讲！论长幼，您老是长，十公主是幼，长者需爱护幼小；论尊卑，您老是仆，十公主是主，奴婢该爱敬主子。您自己看看，没礼数的到底是谁？”

“你你你……”嬷嬷本以为自己是占理一方，谁料却又一次被姜妗说得满面通红，气得手都在抖。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抹丽色身影，连忙一抬腿跑过去：“哎哟，四公主！您贵人留步，求您替老奴评个理！”

那宫装丽人闻声停住了脚步，也往姜妗处走来，待看清姜妗容貌时，一双秀眉紧紧蹙了起来。嬷嬷弓着腰哀声告求：“方才十公主不小心打坏了东西，老奴就说了她两声，为的是教她以后小心疼惜东西，谁料这姜家二小姐路过听了一耳朵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奴婢！奴婢是满心里委屈没处诉说！”

四公主闻言，又细细将姜妗打量一遍，刚才一眼瞧见时就已疑心，如今既已确认眼前少女就是害得表弟被父皇重罚的罪魁祸首，不觉厌恶到了十分：“姜二小姐爱管闲事倒也罢了，眼下宫里的事竟也不当外人随意插手？”

姜妗面色如常，语气不卑不亢：“四公主言重。姜妗只是，不平则鸣罢了。”

四公主原本想凭借身份压一压对方的傲气，没成想她会是这个态度，顿时怒意上涌：“好一个名门贵女！陈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谁见了不给三分颜面？你在宫里都敢这么张狂，不如趁早收拾了包袱回家，也免得没规矩惹人耻笑！”

话音刚落，另一道柔和的嗓音自假山石后响起：“今儿是遇上什么事了，四妹妹发这么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