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晚心里也重重咯噔……他要干什么？现场揭穿她“晋国相女”的身份？可当日在银杏树下，他不是没认出她么？莫非，他在装？顿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沐晚紧密思索该怎么应对，却见一边的苏孟德竟装傻起来。“怎可能？”

但见他瞳孔一张，立马走过来澄清，“小女自小在太平山云榭长大，师随镜月，和晋国无半点牵连，有什么理由给晋国鸣冤？”

“……”陈啸不语。此举并非要揭穿谁，况且她本就是苏婳，货真价实的苏婳，他何从揭穿？不过是仍想压一压这女人嚣张的气焰而已！从前压不住，此番用另一个身份、另一种风格，不信还压不住？“婳儿，说句话啊！”

见沐晚有些紧张，苏孟德使劲朝她挤眼睛。一时情急，沐晚也没空想太多，便吸口凉气淡然道：“都督多虑了，婳月并非为谁鸣冤。不过是居安思危、有备无患而已！”

“好一句居安思危！”

男人却不罢不休，凶狠收回目光。拂袖转身在苏孟德面前傲然而立，沉着脸大声道，“摄政王，据闻此女是你刚找回王府的。所以，本督有一事很不解啊！”

一句“此女”，明显放低了沐晚，意味着他根本不承认她的“公主”身份。让苏孟德甚是恼火，却也不好发作。只得沉着脸颔首，以表谦恭之态：“都督请讲！”

陈啸斜他一眼，心中冷哼。顿了顿后，大声道：“照说流离失所二十载，骨肉团聚和荣华富贵均得之不易，令爱不该留在王府做她的风光郡主吗？为何要抢夺贵国长公主的名额，远嫁他乡？”

说着转身，讽刺看着苏孟德，“可知我北方大漠严寒酷暑、漫天风沙，远比不上贵国的草长莺飞、四季如春哪！”

话落，全堂一片哗然……如此堂而皇之的维护长公主，还不惜把郑国的内斗说开，这“高悍”是在敲山震虎啊！顿时，百官中为数不多的李家党羽，喜上眉梢。苏孟德的脸瞬间冷结成霜，他双拳捏紧，正琢磨要不要索性将这货”扣在郑国，这时……“正因如此，婳月才甘当重任！”

沐晚秒接话，掷地有声。她看出了苏孟德瞳孔里的杀意，尽管她也想狠狠惩戒下这疯批男人。但为大局，她得忍……镜月先生说过，她命带紫薇，有女帝之相！那么，在重重迷雾没拨开之前，她不能让局面垮掉，否则就是得不偿失！于是，她款款走到陈啸面前，泰然与他对视：“寻常皇室的公主郡主们养在深闺，身骄肉贵。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难免不适应。可婳月不同，自小在民间长大，多少经历过逆境……”说道这里，瞬间湿了眼眶，喉间被堵住。上一世的经历再度汹涌而来，所有逆境都是他给的，她却不能讨伐？为何今生他还要针锋相对？缓缓垂眸，遮住眼眶里的暗涌，苏婳从容总结：“婳月去了大燕，定能为完颜陛下分忧！”

“分忧？”

男人嗤之以鼻，“哼，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沐晚脸色一沉：“都督此话怎讲？”

陈啸弯腰朝她逼近：“又或者，一国之后让你垂涎三尺了？”

沐晚杏目一瞪：“胸怀大志，何以为错？”

“是吗？”

他轻松接话，邪肆一笑道，“你胸口有痣？”

猝不及防的调戏……“你？”

让沐晚无边恼怒，却又无言以对。她胸口的确有痣，然则他竟很清楚？是巧合，还是注定？她一忍再忍，却丝毫未能让陈啸适可而止。“可知我完颜家的男人，最烦胸口有痣的女人！”

但见他直起腰，目光如炬，“故，还是那句话！姽婳半悬月，耿耿夜何长！”

满堂众人，瞠目结舌……看来这“高悍”是铁了心，要否定婳月公主啊！沐晚更是脸色红白交错，胸口起伏不停……对于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一个能在“道貌岸然”和“登徒浪子”之间自由转换的男人，有时候你还真束手无策。正如此刻，陈啸无丝毫怜香惜玉，最后弯腰靠近，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别不服气！弃妇之命，乃天定！”

这话不说则以，一经出口，无疑让女人的满腔怒火瞬间爆发……倏然转过头来，沐晚瞳中赤红一片，迸射出两道血红眸光，打在他脸上。却见陈啸冷笑斜睨，无所动容中，唇角的嗤之以鼻更显浓烈。于是，沐晚敛眸冷笑……“哼，是吗？”

深吸好几口凉气，才将额角的青筋平复。忽而眸光潋滟，却笑得森然，她微微侧身，在陈啸面前傲然而立。朝他冷冷斜睨，赐以一种王之蔑视后方才开口，高声还击道：“宴会初始，都督以婳月为题，一展出口成章之才华！然则当时，本宫心中也有新诗一首，同样以婳月为题。未知都督，可愿洗耳恭听？”

一句“本宫”，昭示着她的公主身份，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否定！陈啸凛眉一挑：“行啊，但说无妨！”

再无聘婷莲步，沐晚将心中霸气挥洒，昂首挺胸、步履坚定的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孔，耳边响着镜月先生的话——你命带紫薇！于是最后，她驻足在大堂中央，长袖一挥，朝满堂众人激昂道：“姽婳圆月悬空挂，灼灼辉光照苍生；世态便如翻覆雨，唯吾独守明月心。不负胸中十万兵，静夜思忧报皇恩；了却君王天下事，不求生前死后名！”

意寓——我乃孤月，心无红尘，唯有苍生。即便世态变幻无常，也愿独守明月心。静夜孤床不算甚，我胸怀大志，愿在身后默默为君王，排兵布阵、忧思天下。只求助他成就霸业，不求生前雨露均沾、死后芳名流传……这回答，无疑将“母仪天下”的气魄和风度，展现得淋漓尽致！故而话落，全场一片掌声响起……“好！”

不乏豪迈之士难抑激情，在拍手叫好中，直言喊道，“完颜陛下三生有幸，得婳月公主，定能成千古霸业！”

“我大郑人才济济，巾帼不让须眉！”

“世上女子多痴缠浅薄，唯我大郑婳月公主站得高，看得远！”

“……”顿时，满堂气氛高涨，诸臣赞叹的目光无一不落在沐晚身上，犹如众星捧月。无人看到女人凤冠珠帘下，已是热泪满面……江山太重，皇权巍巍，本无心于此。奈何你欺人太甚，前世恩怨未了，今生又来步步紧逼？陈啸，你到底为哪般？！激愤的目光穿过额前珠帘，射在男人那张阴阴冷笑的脸上。沐晚知道，他在竭力忍住怒火，因为腰间那紧紧捻在一起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暴躁。但她不惧！在众人的掌声中，她缓缓朝他昂起下颚……坚定、霸气！本宫无需再讨好你，去特么的选妃和亲！你若再步步紧逼，我随时能调动大郑的文臣武将，以举国之兵将你扣押。和你大燕对抗，就算是以卵击石，也在所不惜！却不知男人此刻想除掉她的念头，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好在有明眼之人来圆场……“特使大人，如此良妃送与和亲，已彰显我大梁之诚意！”

只见苏孟德举杯，从沸腾的人群中走了过来，在陈啸身边压低声音，得意道，“都督再无理由，对小女挑刺了吧？”

“……”陈啸轻蔑冷哼，懒得搭理。如炬的目光直直盯着大堂中央的苏婳，他双拳紧紧攥起。那首诗，他没看到她“母仪天下”的度量，只看到了她的女帝之风！历史，是改变不了吗？小爷偏不信！忽而，手腕被苏孟德一把握起。但见此人悄悄隔开他的视线，犀利的目光直逼他瞳孔，意味深长的补上一句：“得此女即得天下，望都督珍惜！”

那不可描述的言外之意，陈啸秒懂。无非就是：婳月能助他，弑兄篡位！好一对狗父女，这就想用美人计来挑拨我大燕朝政么？哼，老子又不是吕布，婳月更非貂蝉，你特么也别想做司徒王允！想到这里，陈啸唇角阴险勾起，紧握的双拳散开，他吊儿郎当的打着马虎眼。“好说，好说。”

举杯和苏孟德相碰，佯装与之达成共识。邪肆的目光射向沐晚，他暗藏嘲讽的回应道，“令爱对本督三笑留情，吾心中岂能没数？”

嗯？三笑留情？可不是！一笑在银杏树下，对他燃起兴趣，她美目流转的套话；二笑今晚初见时，捕捉到他眸底闪过惊艳，她别有用心的媚眼一笑、转眄流精；三笑便是看到今晚的“斗诗”中，她冲他莞尔嫣然，夸他好文采……“有都督这句话，本王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

苏孟德顿装得老泪纵横，拍着他的手背，感叹道，“小女命运多舛，这一路，还望都督多加照顾啊！”

“放心，交给本督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陈啸冷笑敛眸，藏住瞳孔里的那抹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