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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滑头难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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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阔步生风,领着薛蟠扬长而去。  出了醉仙楼,溶溶月色下,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张了张口,都不知该如何吐槽柳家人。  深觉荒诞异常,不由心生鄙弃。  小厮很快牵过马来,各自翻身上马,并辔而行,一路无言。  到了荣府大门口,两人下马,拱手作别。  薛蟠驻足,目送贾琏走进角门后,并未回梨香院,当即调转马头,扬鞭直奔柳宅。  须臾之后,贾琏估摸着薛蟠已离开,于是原路返回,也骑马往柳宅赶去。  没过多久,俩人就在柳家门口碰了面,不禁一愣,大眼儿瞪小眼儿。  意识到对方故意丢下自己,独自跑来卖好儿,都略显尴尬。  呵呵一笑,插科打诨说了几句,揭过此事,命小厮叫门。  ……  柳宅书房。  檀香袅袅,灯烛明耀,柳湘莲危坐读书。  他习惯夜读,宁静中更易入心入脑,记忆深刻。  忽闻贾琏和薛蟠联袂拜访,心下略有猜测,命人请入。  香菱本与他作伴,斟茶添香,知薛蟠来了,先行避开。  落座后,不及吃茶寒暄,两人便急不可待争相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将今晚之事当作新鲜笑话,一五一十道出。  语气态度,俨然深为鄙视柳家众人的无耻行径。  柳湘莲稳坐如山,安静听着,面上丝毫不见慌乱,反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完,他轻哼一声,浑不在意的笑说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谅他们也翻不出大浪,不必挂怀。能及时相告,你们有心了!”

拱手作揖,以示感谢。  原来,因担心柳家可能突然发难,令他猝不及防,柳湘莲早让柳三联系那些原属五房,在上次“夺产”风波中被各家收走的家奴。  忠心和情义或许会烟消云散,但永远不需要怀疑银子的威力,特别是数量足够多时。  柳家众人昨晚刚定计,今日柳三就得到消息,并将此事报给了他,是以闻变而不惊。  闲聊几句,送走两人,柳湘莲回到书房静坐。  暗忖,在贾、薛这里碰了钉子,柳家下一步就该直接找他威逼胁迫了。  告官公断是最后别无他法、不得已才会动用的手段,须得早作准备。  现今已是七月末,九月乡试,只要捱过这段时间,有了官身便有了腾挪空间,不似这般处处被动,只能利用各方相互制衡。  夹缝生存,着实不爽。  香菱轻手轻脚走进来,见他面色沉沉,心情不佳,不禁有些忧心。  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缓缓将手搭到他肩上,轻揉款按起来。  清香甜腻气息飘入鼻中,柳湘莲贪婪的深吸一口,精神复振。  区区柳家算得什么?将来要面临的难题挑战多着呢。  万事不凝滞于心,方能活得自在,走的长远。  心里如此想着,不自觉的伸出手去,准确无误的握住一片温暖滑腻。  香菱微微受惊,顿时止了动作,娇躯微颤,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不想我给你按?那,那我去叫尤二姐姐来……”  说到最后声音低落下来,竟有几许落寞。  想起某些无意中撞见的场面,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柳湘莲似未察觉,柔声叮嘱:“最近别出门,需要什么东西便与三叔说,让他安排人去采买。记得也和尤家姐妹说一声。”

“哦。”

香菱低着头轻声应了。  忽然想到什么,螓首抬起,关切询问:“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吗?”

“无事,以防万一罢了。有些人太过卑鄙下作,不知会干出什么来。我可舍不得再丢了你,心都会碎的。哪里再去寻这样可爱的姑娘?”

轻轻一扯,一道娇躯似无重量一般,被轻飘飘揽入怀中,撞上厚实胸膛。  香菱俏脸绯红,娇羞闭眼:“二郎……别……呜呜……”  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慌乱的用手阻止那只上蹿下跳的淘气鬼。  柳湘莲俯首耳际,轻语呢喃:“刚刚是谁在吃醋?你也不想输给尤二姐姐吧?你都见到了,她可是天天都要……”  “没吃醋!”

香菱急促否认,随后化作嘤嘤低语:“嗯……”  ……  翌日上午,早早的便有人粗鲁拍门。  小厮开门,来者竟是二房的柳茁。  他也不说为何而来,坚持要见柳二郎。  柳三得讯,先命人报了进去。因二郎与他说过若有柳家人前来该如何应对,也不等内院回话,直接走到门外。  站在台矶上,他淡淡扫了一眼,鼻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分明目中无人。  鄙贱家奴竟敢如此狂悖无礼?!柳茁不禁恼怒,气闷填胸。  本欲出言呵斥,忽想起这老头当年不要命的狠劲儿,犹在眼前,令人心肝颤抖,又顿时气馁。  自己何必与这等下贱之辈计较?岂不丢了自家体面?  于是冷着脸,耐着性子问道:“二郎何在?兄长登门,竟不出迎,真是好大威风!”

他相貌不佳,衣着华丽浮夸,偏又装腔作势,更添几分猥琐。  柳三不由冷笑,还以为你要耍性子当场发作呢,原来只敢说句不疼不痒的屁话!  双臂抱胸,斜觑着对方,柳三懒洋洋说道:“二郎不在,有事快说!”

“不在?”

一大早的怎会不在家?柳茁略有疑惑,不知是真是假。  他也不在意,本就不是来见本人的,刚刚只是摆架子,便道:“奉族长之命,请二郎明日前往宗祠议事。”

说完,看了眼小厮。  小厮会意,忙取出请帖,走上前递给柳三。  “宗祠议事?”

柳三随手接了帖子,翻开瞟了一眼。  心道,稀罕,真又给二郎说对了,这可是十几年来头一次。  因之前抢夺家产闹的没脸,此后每年春节合族祭祖,向来都不来通知的,他也不放心二郎前去。  如今突然来请,不必怀疑,定不怀好意。  “不去。”

柳三懒得虚与委蛇,也不问要议何事,直接扔了帖子,回身进院。  大门“砰”的关上。  柳湘莲和柳三已经商议过了,国公府是决不能去的,双拳难敌四手,功夫再高也对付不了埋伏。  万一对方暗地里准备几把弓弩,抽冷子射来,柳湘莲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全部躲过。  没死之前他或许是个麻烦,死了之后连麻烦都算不上。  最不济推出个下人,说是斗殴相杀,甚至未必会以命抵命,判个充军流放便能了账完事。  若是被迫在转股文书上按了手印,一切休矣。  “你!混账!”

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柳茁气的冒火,恨不得当场喝命小厮拿下对方。  可又一想,老家伙心狠手辣,功夫又好,着实不容易对付,自个儿何必强出头?  还是留给能耐大的叔父们妥当。  “走!”

柳茁咬牙切齿,发了一阵子狠,让小厮捡了请帖,甩袖便走,径自去了三叔家里。  ……  柳极家花厅。  柳极与柳枢这对兄弟不知正在商议什么,讨论的颇为热切,见到侄儿来了,就住了口。  “事情办的怎样?”

柳极问道。  柳茁掏出帖子往桌上一拍,气犹未平,愤然说道:“三叔、四叔,那小贼架子忒大!连侄儿的面儿都不肯见,帖子也不收。明天肯定不来,咋办?”

“什么!孽障如此嚣张!”

柳极、柳枢二人一听,气的七窍生烟,竖子太过张狂!  怒过之后,老四柳枢白了他三哥一眼,撇着嘴埋怨:“三哥,这事都怪你!按我说的,直接派人把小贼拿下,带到祠堂一通大棍招呼,什么事他敢不答应?  就凭他自甘下贱做伶人玷辱门楣,当场打杀也无妨!偏你说什么要稳妥行事,如何?搞不定贾家就算了,如今贱货小贼也敢放肆!国公府的脸面丢到姥姥家了!”

当着侄儿的面被人指责,说话的还是自己向来认为鲁莽愚笨的四弟,柳极羞的老脸通红,瞪眼骂道:“放屁!你懂什么!要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柳枢兀自不服,昂着脖子道:“我不懂,你懂!是谁说贾家会给面子的?昨儿老弟我可是听你的话,在席上闭口不言,事办砸了不能赖我吧?  这回又说只要把他叫来事准成,还叫我又是准备蒙汗药,又是准备人手,神神叨叨搞出好大阵仗。有个屁用?小滑头都不肯来,埋伏个鬼呀!就该直接上门抓人,干脆痛快,一了百了!”

柳极被说的神色讪讪,心里也纳闷,十几年前跟着大哥干时,可以说无往而不利。  要收哪个庄子就收哪个庄子,要收哪个店铺就收哪个店铺,金子银子珍珠宝石也不知扒拉了多少,不觉得有什么难的。  怎么自己挑大梁准备大干一场,就这么不顺呢?莫非自个儿真不是这块儿料?  他当然不能自认无能,板着脸,嘴硬说道:“你也别说大话,不叫到府中,你敢带人去抓?没听说他把宁国府的家丁横扫一条街?咱家的人就强过贾家?自然是叫过来灌醉绑了,这才好拿捏!”

“你说的好听,那小子滑头,不肯来呀……”柳枢喋喋不休。  俩老头儿互相埋怨,全忘了正事儿。  柳茁顾不得生闷气了,忙凑上前去,提醒道:“二位叔父别争了,咱们这下一步……”  柳极瞥他一眼,狠狠抓了把胡须,无奈叹气道:“还有什么下一步?难道真去动刀动枪?忘了上回的教训?告官公断吧!”

他说的“教训”是当年为保住柳湘莲和宅子,柳三呼朋唤友雇佣亡命,搞得柳宅像是堡垒一般。  柳家真要强攻也不是攻不进去,可里面还堆了柴火油料,点了数十只火把,准备随时放火,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真要闹起来,理国公府就脸面全无了。  柳茁闻言,神色一喜。  先前这些盘外招,他没什么参与,但告官就不一样。  俩老头肯定不会出面,族长柳芳也不参与,打点关节的重任岂不落在自己身上?  其中大有油水的。反正不需要拿收据回来,谁知究竟花出去多少?还不是自个儿说了算?  掩去喜色,他佯作担忧,吞吞吐吐道:“只是,这可是下策呀!一旦经了官府,闹得沸沸扬扬,如何收场?”

柳枢瞥着他冷笑:“怕什么怕!胆小你就滚蛋!老子都快六十了,还在乎名声?……”  “咳咳!”

柳极猛咳嗽,打断四弟的混账话。  这话虽坦诚实在,着实失了国公府体面。  他找补道:“我等身为尊长,按照族规国法办事,怎会损害名声?该担心的是小贼,不是我们!”

柳茁本就是为让二老顶在前面而已,忙点头应道:“有二位叔父做主就好,侄儿年轻,都听叔父的。”

又问:“那,告他何罪呢?”

柳枢白了他一眼,喝道:“这还用说?当然是不孝忤逆!砍了小贼脑袋!”

柳极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家老弟,心道,咱们私下骂他不孝忤逆就算了,你还当真了?  这罪名倒是够重,可是挨不上边儿啊!除非你能把老爷子从坟里刨出来,还得是活的!  柳枢察觉到三哥的异常,瞪眼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柳极摇头叹道:“平时让你读点儿书,你总不听。这‘不孝忤逆’,得父母、祖父母去告,我们怎么告?”

“啊?”

柳枢听了傻眼:“告不成?那你整天这般骂他?”

“你也说我是骂人了!打官司能靠骂人吗?……”  俩老头又扯个没完。  柳茁鄙视又心急,念头一转,哈哈大笑。  二老一怔,面面相觑:侄儿不是傻了罢?  柳茁靠坐在长背椅子上,把腿儿一翘,晃晃悠悠道:“叔父,咱们这等人家,只要打点好关节,什么罪定不下来?再者,些许小事何须我等操心?自有人给咱办好了!”

他故作高深,说的云里雾里。  两位老二代顿生不满,瞪眼怒喝:“有何主意还不快说!卖什么关子!”

自从戏园子开业,柳茁就眼热难忍,心里火烧火燎的,做了不少功课,可谓苦心孤诣,颇有所得。深觉上次大伯和叔父们能得手,不过是时机选的好,实则做事手法粗糙,不值一哂。  这次他要办就要办得漂亮!是以多番筹谋,请教能人异士,早有预案。  他自信满满,眉头一挑,缓缓说道:“论到打官司,咱们都是门外汉,可是有讼师呀!人家那是凭本事吃饭,干嘛不用?”

“讼师?你说的是那帮子讼棍儿?”

老二代们都习惯直来直去。  以前家势鼎盛,哪里需要这等小人物帮衬?这时却不同了。  柳极觉得此言有理,老国公死后,柳家权势不比以往。  况且亲爹和大侄子区别还是挺大的,也该学着用用国法,讲讲道理了。  “你要认识好的,就先叫来见见。”

他吩咐道。  柳茁等的就是这话,当即应下,命人去请近来结识的一位著名讼师。  此人姓金,人送外号“金笔杆子”,一张诉状要价至少三十两,无有不胜的!  讼师最是广闻博知,对市井消息喜闻乐见,生意往往就在其中。  这位金讼师察觉到柳茁心思后,便对柳家之事着意打听,有些心得。  被请来后,又细细询问详情,稍作沉吟,洒然而笑:“此事何难!取纸笔来!”

丫鬟布纸研磨,众人围观。  金讼师提笔挥毫,洋洋洒洒,须臾之间,立就一篇雄文。  柳家叔侄取过诉状,细看之后,眉飞色舞,连声赞叹:“果然高呀!”

张讼师微笑,嘱咐道:“还需打点好关节,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众人欣然大悦,一面派家人将诉状投了都察院,一面派柳茁携重金去走动关系,自以为胜券在握。  (注:明清时,京师案件刑部与都察院俱有管辖权。这里指的是五城察院,管着五城兵马司。书中,尤二姐未婚夫张华便是去都察院控告。盖因王子腾与都察院关系密切,凤姐自以为能掌控案件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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