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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贾母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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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贾母院。  夜幕降临,星月在天,荣庆堂内灯火辉煌,明亮如昼。  刚用过饭吃了茶,闲来无事,恰巧薛姨妈又带着宝钗过来走动,贾母就命人请来王夫人和凤姐,大家一起斗牌解闷。  鸳鸯在一旁助攻,贾母大杀四方,无往不利,输得凤姐呼天抢地的叫苦。  宝玉和众姐妹另置一小桌,摆着时令鲜果,相互说笑玩闹。  惜春抱着着一个虞姬布偶,面目秀美,栩栩如生,着绫罗带宝剑,端是可爱。  她怎么也不肯撒手,睡觉也要抱着,姐妹们打趣逗她,拿出各种小玩意儿要换,她只摇头不答应。  黛玉笑问:“惜春妹妹,你整天拿着她,一刻也不离手,是怕姐姐们偷去不成?”

惜春才六岁多,纯真无邪,望着黛玉摇了摇头,用小大人的口吻认真解释:“不是呀!林姐姐你想,咱家又没楚霸王,要是我不陪着,她不就孤孤单单没人陪了吗?该多难过呀!”

惜春父亲是贾敬,十余年前就在城外道观静修,也不知怎么修出个女儿。出生后便没有母亲,大哥贾珍大她三十多岁,又是那等混账性子,除了奶妈,哪儿有家人照顾她?幸好被贾母接到西府与几位姐姐同住,否则能不能长大都难说。  寄居亲戚家,又没有同龄玩伴,惜春年纪虽小,已深知孤单滋味。得了虞姬布偶后便当作好朋友,不离不弃的陪伴。  童言无忌,最道真心。  “孤孤单单”四字,深深触动黛玉柔软心肠,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时倍感心伤,全没了玩笑之意,俏脸黯然,呆呆的竟不知说什么。  宝玉见状,自能猜测一二,深恐林妹妹忧心,忙接过话茬,朝惜春说道:“这算什么!明儿哥哥给你买个楚霸王就是了。”

惜春听了信以为真,明眸灿灿,一撒小腿,噔噔噔跑过来,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扯住宝玉衣袖,仰着小脸,满眼期待问:“二哥哥不骗我?”

“……”  宝玉顿时愣住了,他在街上只见过卖泥人儿的,不曾见过这等惟妙惟肖的布偶玩具,该去哪儿买呢?不禁犯了愁。  见他愣神儿不说话,惜春立马知道被骗了。  原本她就问过奶妈和丫头,都说没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儿,这时不过是再失望一次罢了。  于是撒了手,小脸一沉,瞥着宝玉嫌弃道:“二哥哥骗人!不理你了!我等另一个好二哥哥来!”

姐妹们彼此看看,也不知该说什么,谁叫宝玉说大话呢,一时安静下来。  牌桌上贾母又赢一局,鸳鸯正洗牌,她暂做修整,养精蓄锐。  发现这边儿似乎不对劲儿,担心她们姐妹间闹起来,又因只听了最后一句,不明前因后果,她插话道:“什么‘另一个好二哥哥’?你二哥哥不是在这儿呢?”

惜春嘟起粉嫩小嘴:“就是另一个二哥哥!好二哥哥!”

她重复说了一遍,巴巴的追问:“老祖宗,好二哥哥什么时候来呢?”

她知道那位哥哥每次来都是拜见贾母,故有此一问。  贾母不解,诸位长辈也看过来,宝钗温婉一笑,轻轻解释道:“老太太,惜春妹妹说的是柳家二郎。因他排行是二,这才也叫他‘二哥哥’。”

贾母哑然失笑:“他什么时候成你‘二哥哥’了?”

惜春扬了扬手中布偶,清脆童音骄傲道:“虞姬就是二哥哥送我的!”

贾母明白过来,是上次送的礼物闹的事儿,笑道:“我当什么呢!为个小玩意儿,你就不要你二哥哥了!等下次他来,你跟他去罢。”

唬的惜春低头不敢说话,心里反倒有些向往。  最近合作戏园子把薛家折腾的不轻,薛姨妈难免有些埋怨,顺嘴就说:“柳二郎是个能折腾的。”

贾母喜欢听些家长里短,何况对柳湘莲印象不错,不禁就问:“他怎么折腾了?”

“他……”薛姨妈刚想说他为建戏园子把我家快搜刮干净了,又觉疏不间亲,比起自家当然是人家祖孙更亲近,忙转口道:“他要是不能折腾,也寻不来这么精巧的玩意儿。”

贾母点点头:“他有心了,家里每个妹妹都有。”

薛姨妈常来贾母这里讨巧,这时也不禁大感佩服——柳二郎可以呀,老的不放过,小的也惦记!  顺口问众姐妹:“除了这虞姬小人儿,还送了什么好东西呢?”

迎春低头不说话,探春知她木讷,不善言辞,笑说道:“柳哥哥送了我一个纸做的五瓣梅花香盒,轻巧别致,用锦布蒙了,丝毫不见联缝痕迹,很漂亮。”

三姐妹只剩自己没说了,迎春忙道:“送我的是件竹雕笔筒,上面刻着刘阮入天台的故事。神仙洞府意境缥缈,刘阮与仙子对弈的神情惟妙惟肖,十分精致。”

黛玉托着下巴说道:“送我的到不出奇,是柄苏制的湘妃竹扇骨,梅花数点,瘦枝连缀,颇有疏影横斜之妙。”

众位姐妹都有,薛姨妈一愣,我家宝钗呢?忙转头去看女儿。  其实宝钗也有,是薛蟠转送的。  她觉得私相授受不妥当,就没告知母亲。  此时当然不好说出来,否则显得自己先前竟有私心,含笑不语混过去。  众姐妹欢喜,独宝玉大为郁闷,怨念不小,连连叹气。  凤姐在老太太面前最会逗笑,注意到宝玉有异,笑道:“哟!宝兄弟怎么不高兴?难道柳二郎只记得妹妹,竟忘了兄弟不成?”

众人也都看他。  宝玉被瞧的面色讪讪,收了礼总不好说没收吧?这不是他的为人,呐呐道:“也送我了,就是,就是没送妹妹的用心罢了。”

凤姐柳眉一扬,“他竟敢不用心?到底送了什么?要是不好,你看我去教训他!”

“别!”

宝玉忙出言阻止,眼见躲不过,只好苦着脸道:“送我的是套‘四书’!”

凤姐佯作生气:“果然没用心!难道我家还缺书不成?柳二郎小看谁呢!”

宝玉代为解释:“书倒是精致,墨香袭人,是难得的珍品。”

凤姐美眸闪闪,忽有所悟,正色道:“我明白了!不是他不用心,是他眼神儿不好使!”

众人听了不解,追问什么意思。  凤姐一指宝玉,愤愤说道:“柳二郎竟给宝兄弟送书,岂不是送错了人?可见眼神儿差得很!”

宝玉被说中心思,又羞又恼的瞪凤姐。  众人见状,不禁失笑。  正说笑着,忽有丫鬟来报,说柳二爷登门拜访。  众人都住了口安静下来,彼此相看,深感奇怪。时间已经不早,都快夜禁了,他怎么贸然登门?  贾母亦是一怔,二郎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这时冒昧前来,难道有什么急难之事?若是有事,怎么不去找前面的爷们,偏要见她?  那报信的人面色古怪,贾母知道事有蹊跷,便让鸳鸯去问到底何事。  鸳鸯应声出去,不久回来禀告:“外面闹哄哄的,说柳二爷和珍大爷一起来的。柳二爷说今儿一定要见到老祖宗。”

贾母听了更纳闷,柳二郎和贾珍差着十几岁,怎么搞到一起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俩货是为了争女人!  也没让众人回避,就命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外面响起杂乱脚步声,丫鬟刚打起门帘,一人疾步猛冲了进来。  打头的是贾珍,他被柳湘莲胁迫同行,进府后拖拖拉拉走在后面,沉默不语。  岂料刚到门外,撒腿就狂奔起来,一下子越过柳湘莲,抢了进去。  顾不得行礼,更没细看房间内的都有谁,贾珍直接往地上一跪,以额触地,砰砰作响,涕泗横流,惨叫道:“老祖宗!您可要给孙儿做主呀!”

满屋子的人都惊诧,贾珍可是贾家族长,都快四十了,这得遇见多大的祸事才会如此失态!  也不等老太太发问,贾珍就自行往下说:“孙儿待柳二郎亲如兄弟,谁知他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下流贼囚!上次会芳园唱戏,他见了岳家两位姑娘就瞧上了,竟招摇撞骗将她们诓了去!孙儿前去与他理论,没想到他嚣张跋扈,挺着大枪就要杀我!老祖宗啊!贾家颜面这回可丢尽了,这哪儿是贾家外孙?这就是个天杀的祸胎呀!请老祖宗做主,准我将他送去衙门治罪!”

说完,贾珍伏地不起,哀嚎痛哭,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他可是太了解老太太了,耳根子最软,听风就是雨。  果然,贾母原本见了他还有些不喜,待听了柳二郎的“恶行”,不禁乍然变色。  心道,我一直当他是个好的,竟这么不堪?  正要喝问详情,却见柳湘莲不紧不慢,昂首阔步,气度非凡的走了进来。  面色如常,带着和煦笑容,恭恭敬敬行礼。  先给老太太请安,而后逐个向薛姨妈、王夫人问好,再与凤姐和诸位姐妹打招呼。  贾珍听得一愣,抬起头,顿时傻了眼!这屋里怎么这么多人?!  他刚刚只想先声夺人陷害柳二郎了,根本没细看,略一晃眼儿,只当都是丫鬟呢!  这时可尴尬了,贾珍忙站起来,拍拍袍子。  族长要有族长的威严,他跪地哭诉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哪儿还有体面可言?荡然无存!  贾母并非真是老糊涂了任由人糊弄,实际上很精明,更多时候是懒得管,只图自己高乐。  见柳二郎浑然无事儿人一样,毫无被人揭穿丑恶行径的惶恐羞怒,便知其中另有缘故。  少年风度翩翩,而自家族长举止粗鄙,高下立判,喜厌自生。  何况,她原本对贾珍印象就不好。一来,贾珍是东府之人,打小与她关系不亲近。二来,他曾“挑拨离间”,惹得贾政狠打了宝玉,贾母心头的邪火还没完全消散呢。  但贾珍毕竟是贾家族长,是贾家颜面所在。柳二郎识大体,怎会与贾珍冲突?  想了想,贾母觉得定是贾珍胡作非为,结果惹到二郎头上。  其中难免有丑事,她先命众人退下,只留着鸳鸯在侧服侍。  待到众人散去,贾母向柳湘莲问道:“珍哥儿说的,可是真的?”

柳湘莲拱手道:“老祖宗英明,珍大哥是宁府袭爵人,是朝廷三品威烈将军,更是贾家族长!孙儿又算什么?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罢了,岂敢对珍大哥不敬?若是此言为真,又怎敢来拜见老祖宗?”

“你胡说!分明是你……”  听到后面,贾珍忍不住就要反驳。  贾母喝止了他:“珍哥儿住口!想让我评理,你就安静些。若是不用,你家去便是。”

贾珍无奈的闭了嘴,都这时候了,走了算什么事儿?不等于认怂了吗?是非黑白岂不全凭柳二郎一张嘴随便颠倒?  他恨恨的怒视柳二郎。  贾母暗自摇头,“二郎,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柳湘莲高声道:“孙儿曾去尤太太娘家串戏,因而得以相识。承蒙错爱,尤太太愿将女儿托付,现有婚书为证。不想,珍大哥垂涎自家小姨子,为达其不可告人目的,不惜污蔑孙儿引诱良家妇女,企图将我押进大牢,屈打成招……”  说着,他掏出婚书,递给鸳鸯,呈送贾母。  “放屁!你才是污蔑!老祖宗别听他胡沁!……”  贾珍初时还能忍耐,听到他说破自己的心思,不禁气急败坏,冲着柳湘莲狂叫不止。  若非打不过,早挥着拳头冲上去了。  只恨自己长得不如对方好看,不然就凭族长身份,老太太如何会理会柳家小贼?  贾母活了七十多岁,深宅大院里什么破事儿烂事儿没见过?  瞧着手里的婚书,有些纳闷——纳妾而已,写什么婚书?搞得娶妻一样正式!  她心里已经明白,柳二郎所说大体是真,至于他怎么得手的,恐怕也未必如他所说那般光明磊落。  这等男女之事,贾母并不放在眼中。贾琏趁凤姐办生日宴,偷吃鲍二老婆,事发后贾母说:“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不在意是一回事,若不解决,闹大了传出去,说贾家族长与贾家外孙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贾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根本不去分辨谁对谁错,贾母开口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竟是场误会!二郎,你也有不是!这等喜事如何不告诉亲戚,不声不响就办了?难道怕我们不随份子不成?若是讲明了,你珍大哥还会误解你?他断不是存了混账念头!”

果然和的一手好稀泥!柳湘莲大为感叹,如此处理在意料之中,他现今只求自保而已。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我竟误会了珍大哥!还是老祖宗明白事理,一眼瞧出关键!”

转身面向贾珍,作揖道:“珍大哥,小弟年轻不懂事,行事莽撞,望你海涵。”

贾珍愣在当地,不知如何言语。  本想控告柳湘莲诱骗良家妇女,利用公权力将之定罪发落,可对方把婚书往外一拿,又有老太太当面说和,他还能怎么办?  这里又不是衙门,可以花钱打点关节来个屈打成招,贾母怎么打点?  台阶已摆好了,他虽不愿意,但不得不下。  若坚持原先说辞,贾母定不支持,兜头一顿臭骂更加狼狈。他可是有惨痛经验的!  正犹疑不决,便听老太太又问:“怎么样?误会罢了,珍哥儿还生气呢?”

声音清冷几分。  贾母可了不得,贾家上下谁敢忤逆她?贾政揍宝玉,她说句要回南京,吓得贾政跪地哭饶。贾赦想要鸳鸯,嚣张跋扈至极,她一发怒,立马偃旗息鼓,屁都不敢再放。更何况贾珍这小辈?  真要恼了,穿上诰命服往宫里一哭,甚至能威胁他的爵位!  贾珍忍气吞声,强装笑颜道:“多亏老祖宗点拨,孙儿才明白这事儿竟是误会。是孙儿关心情切,莽撞了,扰了老祖宗,着实该打!”

说着就抽自己的脸,虽不用力,也响起清脆的啪啪声。  贾母忙让他住手,又命他家去休息,嘱咐说以后不得再为此事相争。  贾珍点头应下,挤出笑脸,一瘸一拐地走了。  贾母将柳二郎唤到跟前,不满的笑问:“二郎好福气!尤家姐妹我也见过,模样标致,怎的都愿意与你做妾?你就这么好?”

这是要敲打我?柳湘莲一脸无奈,叹气道:“唉!老祖宗,说起来此事还得怨国公爷呀!”

贾母一愣,更觉奇怪:“这话怎么说的?”

柳湘莲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抱怨道:“若非国公爷的缘故,世上怎会有这般出彩的人?竟让尤太太一眼就瞧上,死活都要将女儿嫁我!”

贾母反应过来,指着他笑骂:“呸!满口胡言,你也是个油嘴滑舌的猴头儿!”

柳柳湘嘻嘻而笑。  贾母仔细瞧他,身姿挺拔,面貌英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真有几分老国公的影子。  他也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就温声询问:“年纪不小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呢?”

柳湘莲忙摆手:“不急,孙儿还年幼,不懂事儿。”

“你还年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贾母嗔他一句。  心说,纳妾你都写婚书,行事稳妥的过头了。  要是这都叫“不懂事儿”,那贾珍成什么了?  若没这婚书,官司可有的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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