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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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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林时雨和于清漪说了会儿话,于清漪门下弟子便来找她,她起身离开,林时雨将她送了出去。她站在门口,久久注视着于清漪背影离开的方向,许久无语。旁边的小丫鬟许是察觉出她的不对,好奇地问道:“夫人往常总是和余掌门有说不完的话,怎么今日你们才聊了这么一会儿她就走了?”

可也没有听到她们吵架啊。林时雨转过身,嘴边带着这些年来她早已经形成习惯的优雅笑容,“话不投机,有什么好说的。”

于清漪说除魔,她说孩子;于清漪说门中事务,她说丈夫;于清漪说练功精进,她说又给孩子做了几道新菜。从她们选择站在不同的位置上那一刻开始,她们的人生道路,就奔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毫无交集。她说的于清漪不懂,于清漪说的,她也不懂了。以往相谈甚欢,不过是于清漪有心迎合他,否则这个话根本就谈不下去。可笑她今日好像才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这个问题。小丫鬟不明所以,只觉得此刻的夫人有些陌生,怯怯地看着她。林时雨对她说道:“我有些累,要回房休息一下,等下有人来找我,一律不许让他们进来。”

说完便丢下小丫鬟,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林时雨将门关好,四下打量着这间房间。从她成婚开始,便被困在这一方闺房当中,从此以后自由自在的自己再也不见了,他的理想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她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为孟别尘而活。多少年了啊……这样的日子久到她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如果不是今天于清漪的到来如当头棒喝一般打醒了她,他恐怕已经不知不觉地被这样的日子同化了。受困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竟然沉迷其中,甚至忘了曾经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林时雨走到闺房放岁暮的剑架前,伸出手,一寸一寸抚摸曾经的佩剑,喃喃自语:“岁暮若有灵,怕是看到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不愿再见到我了吧?不然的话,为何这么多年你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仿佛是心有灵犀,她的手抚上岁暮的那一刻,这柄剑不住的颤抖起来,竟发出“嗡”的一声低鸣,仿佛在述说这些年来它宝剑蒙尘的不甘和悲愤。“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林时雨抱着它,眼中有泪。岁暮是她功力大成那一年师父亲自带她到天剑门剑冢中选的。那么多名剑,她一眼就看中了岁暮。从此以后岁暮跟在她身边,保护她陪伴她,南入南海,北上北疆,风餐露宿,不曾有一刻背叛过她。谁曾想,她们之间,竟是她先背叛了自己的剑。作为一名剑士,她背叛了自己剑。林时雨心痛难忍,她俯身抱起那柄剑,放在脸颊边轻轻抚摸:“老伙伴,是我,我来了。”

林时雨的花茧剧烈地抖动起来,孟别尘也发现了异常,他停下脚步,连忙奔到她面前。只见原本沉睡的林时雨,此刻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反常的红色。他心中一急,冲那边闭目养神的穆兰庭吼道:“你快来看看我师妹怎么了!”

穆兰庭受他召唤,睁开眼睛,从树荫下站起来,蹒跚地走过来。看到林时雨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她梦中的意识正在和梦境做斗争。”

孟别尘一听,立刻大喜:“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师妹就要醒了?”

穆兰庭沉默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她的梦境是什么样的梦境?不同争斗的难度自然也就不同。”

换而言之,林时雨这种情况死的可能性也很大。孟别尘瞬间就沉默了。林时雨抱着岁暮,缓缓打开了卧室房门,走了出去。众人见到她,纷纷奔上来。“师娘你怎么了?”

这是孟别尘的徒弟在问她。“师妹,你许久不曾拿剑,怎么又把岁暮翻出来了?”

这话是肖河问的。“小雨,你这是……”这是于清漪。……那些声音纷纷扰扰,这些年来她早已经听习惯了。只要她有什么不符合仙盟盟主夫人的行为,这些声音就会像雨点一样狠狠砸到她身上。可是今天,她不打算再听了。她握住剑,对人群中那个一直面容模糊的男人说道:“师兄,我要和你和离。”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林时雨的那个花茧晃得更厉害了,孟别尘难得地慌乱起来,“师妹!”

他抬头看向穆兰庭,穆兰庭眸光闪烁了几下,苦笑出声:“你以为我不想救他们吗?能让你这个仙盟首徒欠我人情,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孟别尘皱眉,看着花茧中的林时雨,“难道只能由她自生自灭吗?”

“不。”

他摇了摇头,“我与她同门学艺数十载,我知她剑心坚韧非一般人可比,这点儿困难绝对难不倒她。”

他看向不远处的曼陀夫人,眼中全是阴霾,说出的话却是对着林时雨说的,“就算你不幸陨落,不管其他人能不能救出来,我都会为你报仇。”

与此同时,林时雨的梦中。其他人听到她这样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她是不是疯了?”

“孟别尘的妻子,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她在矫情什么?”

“难不成还想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管,只管自己畅快吗?”

……林时雨站在人群中央,面对种种非议不为所动,她握住了自己的岁暮剑,对着孟别尘那张模糊的脸说道:“师兄,我从小的志向就不是成为谁的妻子,而是想成为我自己。今日我和离之心已决,和离之后,哪怕你要杀我、要将我逐出山门,我都毫无怨言。”

她拿着岁暮的左手抬起来放在眼前,那是请孟别尘和她一战的姿势。她用行动告诉众人,今日孟别尘如果不同意与她和离,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血溅天剑门。不管那是谁的血。她和离之心如此坚决,众人被她气势所迫,一时间纷纷停下讨论的声音,不敢再说话。那个顶着一张模糊面容的孟别尘站出来,声音沉静地对她说道:“看来师妹你意已决,那就——”“拔剑吧!”

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的弧线,再看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金色的光剑。这些年来,孟别尘先是出任天剑门的掌门,接着担任仙盟的盟主,修为从未落下,而林时雨受困于小小的闺阁,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拿过剑了。孟别尘尚未正式出剑,身上的剑气已经朝着林时雨汹涌而来,面对着剑道第一人,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拔出了自己的岁暮。她话不多说,左手持印,右手执剑,朝着孟别尘刺了过去——林时雨所在的花茧越发震荡,孟别尘见了,唯恐她突然爆体而亡,伸出左手,随着一道金光,灵力从他的手心朝着花茧缓缓浸润下去。穆兰庭见了,摇头道:“没用的——”话音未落,只听“嘎吱嘎吱”几声细响,花茧震动得越发厉害了。接着,他们感受到一阵巨大的灵力涌来,孟别尘只来得及用袖子在他和穆兰庭面前筑出一道薄薄的结界,那个花茧就爆开了。“哈……”林时雨猛地从花茧中坐起来,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小口血,她的头上满是大汗,脸色也是一片煞白。见到她醒了,孟别尘连忙放下袖子探身过去,一脸大喜过望:“师妹你醒了!”

一旁的曼陀夫人听到这声响,连忙转过头,见林时雨醒来,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你居然醒了!”

旁边的渡修小和尚拿着锤子准确无误地锤在她手上:“快做题,不要开小差!”

“啊——”曼陀夫人吃痛,当即大叫起来,“小秃驴!”

“做不做?”

渡修再次扬起锤子,“不做锤你。”

曼陀夫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怕他那个锤子,又委委屈屈地低下头,重新跟数学题搏斗去了。与此同时,林时雨还坐在碎掉的花茧里,眼神都是懵的。她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孟别尘,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见孟别尘如此关切地问她,林时雨想起梦中场景,有些别扭地转过脸,点了点头。孟别尘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因林时雨突然惊醒,此刻她识海一阵动荡,灵力仿佛即将要从她身体里冲出来一样。为了防止她灵力崩溃,孟别尘赶紧将自己的灵力输了过去。全身的灵力被一点一点梳理好,林时雨也没有刚刚醒过来时那么难受了。她带点儿懵然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切,看到四周都是几个花茧,这才记起来,她之前被曼陀夫人暗算了。如今孟别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眼前还有一个穆兰庭,足以说明,刚才的那一切不过是她的梦罢了。穆兰庭看见她好端端的,眼中闪过一丝轻松:“你们被曼陀夫人暗算,被她放进了莲花万方镜中,在这个阵里,你们会面对此生你们最惧怕的事情,直到你们扛不住,最终道心破碎在梦中死去。没想到你剑心如此坚定,居然可以破除噩梦,从中挣脱出来。”

今穆兰庭这样一解释,林时雨立刻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确实是噩梦。她低下头,遮掩道:“我在梦中和人打架,我和他两剑相撞的那一刻就被梦境弹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打架引得灵力震动,这才让我从噩梦中出来了。”

就像当初在白瀚生和宋雨浓的幻境中一样。穆兰庭却摇了摇头:“莲华万方境走的是攻心的路子,曼陀夫人不敢让你们的陨落引来你们师门和天雷,所以才选择了它,要借助它来让你们自尽。正因如此,梦中里面你们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具备攻击力,你能从噩梦当中挣脱出来,想必还是因为你的意志力太坚定了。”

林时雨默默握紧了放在身侧的岁暮,感受到熟悉的触感,觉得自己又有倚仗了,这才放松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几个花茧,不需要孟别尘说就知道是他们的同伴,在看到其中一几乎已经快被红色铺满的花茧时,林时雨的瞳孔猛地向后缩了一下:“是阿云……”她起身,走到莫停云的花茧前,见她脸上似乎都已经蒙上了一层青色的阴影,抬起头看向孟别尘:“师兄,救他们。”

孟别尘抿唇。林时雨看到他的反应,心中慢慢凉了下来。穆兰庭叹了口气,“你师兄要是早有办法,你也不用自己挣脱梦境了。”

原本在做数学题的曼陀夫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冷笑着接口:“你有那份坚定可以挣脱花茧,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渡修见她又开小差,连忙举起锤子要锤她:“你又不专心!”

“拉倒吧小秃驴。”

曼陀夫人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手里的锤子夺下来,顺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我忍你很久了。”

渡修捂着脑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下意识地向他师兄告状:“师兄,她打我……”可是转头一看,才记起他的师兄早就被封在花茧里,根本就听不到他的求救。曼陀夫人讥讽的声音适时响起:“小秃驴,你师兄马上就死了,还跟他求什么救?”

“你住嘴!”

渡修冲她大喊道,林时雨和孟别尘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连忙跑过来,林时雨更是将渡修拉到自己身后,冲曼陀夫人喊道:“你自己命都快没有了,还有空在这儿欺负小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

曼陀夫人浑不在意地说道:“我一个人死,你们那边有那么多人陪着我一起死,还不是我赚了?”

林时雨脸上怒气一现:“你——”曼陀夫人冷哼一声:“我要是你们现在根本就没空来理会我,趁早去救你们的同伴才是正理。”

她洋洋得意地笑起来:“你是天剑门的高徒,你剑心坚定,不为外物所动,可以冲破我的莲华万方境,可他们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跟你一起过来的那个莫停云,她的命已经去了十之八九了。”

林时雨转过头一看,果然,莫停云花茧上的红色已经蔓延到脸部,渡修到了此刻总算是明白过来,他师兄也跟着没救了。他连忙跑到他师兄跟前,“师兄你醒醒!师兄你醒醒!”

渡安连眼睛都不曾动一下。他还要再闹,孟别尘一把捞住了他,将他从渡安的花茧上拨了下来。他面色沉重地看着这五个花茧,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莫停云的那个花茧上。那红色,红得简直刺眼。渡修拉住孟别尘的手:“孟道君,我师兄和莫姐姐是不是没救了?你救救他们啊!”

换来的是孟别尘的一片默然。渡修看到他的表情心里也明白了,他瘪了瘪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师兄……莫姐姐……”这些人当中他最熟悉的就是他的师兄和莫停云,如今他们两个都命悬一线,渡修心里生起一股难言的恐惧和悲伤,哭得更伤心了。孟别尘被他哭得心烦意乱,他勉强定住心神,对小和尚说道:“别哭了。”

他咬紧牙关:“既然我师妹可以冲破这个什么狗屁莲华境,那我相信他们也可以,就算他们做不到,我也会帮他们做到。”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莫停云的花茧上。林时雨闻言,连忙说道:“对。既然我都可以做到,我相信他们也可以。”

她说着,拔出了岁暮,注满灵力,狠狠地朝那几个花茧劈过去。孟别尘跟她一样,也拿起剑朝那些花茧劈了过去。渡修见他们都在为救人贡献自己的力量,自己又不会剑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干脆盘腿坐下,从兜里掏出他的小念珠,开始念念有词,为他们念经祈福。一道道的剑劈下去,花茧上连一片花瓣都没被他们劈下来,倒是下面的土地,被他们劈 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沟壑,过了片刻,孟别尘和林时雨也累了,旁边的穆兰庭见了,劝道:“你们放弃吧,他们没救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住嘴。”

孟别尘头也不回地冲他喝道,他沉着脸看着那几个花茧,“我不信,我真的不能救他们。”

穆兰庭面露不忍,“有的时候……”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眼前蓝影一闪,林时雨如轻烟一般闪到了曼陀夫人跟前。她一把握住曼陀夫人的脖子,将她提到自己面前,威胁道:“快放了他们,否则我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哈。”

曼陀夫人低声地笑起来,笑声中是止不住的讽刺,“我要是会放了他们,那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机将你们各个击破抓到这儿来?你这小姑娘看上去是一副聪明相,没想到尽做蠢事。”

林时雨被她一顿抢白,面上一层沉。其实她又何尝想不到这些?但眼下他们束手无策,唯一的突破口就在曼陀夫人这儿,不管如何她都要试一试。她沉声道:“你不放了他们,我就将你身上的骨头一寸一寸的打断,把你扔进沉思之渊,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呵。”

曼陀夫人媚眼如丝地看了她一眼:“自从我儿子被你师兄他们杀死后,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取你们的狗命。只要你们能死,我超不超生又有什么所谓?”

渡修听到他们的对话,嘴上一瘪,经也念不下去,正要哭,可是一想到他的师兄和莫停云即将离开他,又强忍住哭意,重新念起来。他在心里说道:“师兄莫姐姐,如果你们真的不能醒来,我这念经就等于给你们超度了,你们一路走好。”

他在心里默念完,念经也越发的虔诚,所有的声音都被排除在外,渐渐的,光头亮了起来。他的这番反应,孟别尘和林时雨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正忙着拷问曼陀夫人。曼陀夫人是铁了心的要拉他们陪葬,哪怕是拉一个莫停云下去也好,不管他们如何威胁都是打死都不肯说。渡修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他身上的金光逐渐从头顶蔓延到了全身,远远看过去,他就好似圣洁的佛子一般,浑身带着佛光。孟别尘见拷问曼陀夫人没有结果,又转身走到那几个花茧前,打算再试试能不能用剑劈开。可是刚刚转身,就看见渡修浑身镀了一层金光。渡安的梦中。他只觉得他脑子都要炸掉了,那些女声不管他把耳朵捂得再紧,都能透进来,从他耳朵、他脑子、他心里。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有意忽视、故意排斥吗?今天他心底的东西终于压不住了,才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划过,那些女声又大了些,渡安明白过来,这是察觉到他心志不坚,所以趁机蛊惑他。那就说明,还真是他自己的问题。渡安缓缓放开握住脑袋的手,不想再抵抗了——反正他念了这么多年的经也没有把心结解开,不如彻底放弃——等着那女声越来越大,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西方天空一片金光,一个青稚却神圣的童声在空中响起:“一切无涅槃,无有涅槃佛,无有佛涅槃,远离觉所觉……”渡安看着西方,喃喃出声:“师弟……”那童声不染尘埃,一出现便叫那些女声无所遁形,再也不敢在渡安身边吵嚷。许是受神圣声音感召,渡安脑仁也不那么疼了,原本烦躁不安的他宁心静气,重新盘膝坐下,跟着童声一起念:“我名为大慧,通达于大乘,今以百八义,仰谘尊中上……”孟别尘看着渡修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强,他只来得及发出这样一句呢喃,“小和尚……”渡安的那个花茧发出荜拨之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再看时,只见渡安的那个花茧生出无数裂缝,伴随着渡修念经的声音,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接着,完全碎开了。众人一时间都被这样的结果惊呆了,曼陀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渡安从破碎的花间里懵头懵脑地坐起来,发出一阵不甘心的哀嚎,“可恶!”

接着,趁林时雨不注意,狠狠冲向渡修小和尚。她还没有碰到渡修的衣角,就被孟别尘一脚踢开,狠狠砸到地上,吐了好几口鲜血,半天爬不起来。孟别尘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看到渡修念经对拉他们出莲华万方境有用,便站在他身边护卫着他。渡修念经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接着又是一阵荜拨之声,宁久微的那个花茧也碎了。她大梦初醒,睁开疲惫的眼皮,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渡安已经反应过来了,也加入了念经的队伍。两个念经的声音回荡在花茧上空,西方天空隐约传来梵钟奏鸣的声响。与此同时,东方天空传来轰隆雷声,孟别尘、林时雨他们抬眼一看,只见一片浓重乌云从远处天边席卷而来。宁久微瞠目结舌:“这是……”林时雨看了看大家,“有谁要渡劫?”

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渡修渡安身上。她目瞪口呆:“不是吧?小和尚这个时候要渡劫?”

渡修小和尚身上的金光明灭不定,孟别尘和林时雨对视一眼,“师妹,结阵!”

林时雨顾不上身体灵力未复,双手飞快结印,很快,一金一蓝两道结界就出现在了他们身上。洛玄光原本是在想方设法逃离他父亲的眼前、逃离无忧城的,可是不管他费再多的心力,始终都逃不掉。他父亲的目光如同粘在他身上一样,让他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就在他为了摆脱洛羽衡的目光,干脆用刀将背上的皮肉一层一层剥开的时候,突然,他手上的刀光芒大盛,身上的伤也全都好了,就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感觉有一股力量,把他从这个空间猛地拉了出去。等他睁开眼睛再看时,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破碎的花茧里,眼前是孟别尘他们熟悉的面孔。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曼陀夫人暗算了。洛玄光连忙站起来,因为睡得太久,腿还不太灵便,饶是如此,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跑到孟别尘的面前:“阿云呢?”

孟别尘摇了摇头,目光放在了莫停云的那个花茧上。那里还是一片血红。另一边,于清漪的梦境里。她因为开车开到了掌门面前,掌门惩罚她,收走了她所有小黄书,还让她默写一亿遍《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就在于清漪已经把自己写成了一堆白骨的时候,手中的笔突然金光大盛,她僵硬的四肢瞬间就松快了,接着她也从余霞派思过崖的山洞里回到了现实当中。“怎么会这样?”

所有人都醒了,除了莫停云。洛玄光看着他的那个花茧,许是受渡修渡安师兄弟梵音影响,红花是不再蔓延,可是那颜色越来越红,甚至红到发黑,用另一种方式诉说着,莫停云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与此同时,天空中雷鸣之声越来越响,隐约要盖过西方的梵钟奏鸣之声。“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的曼陀夫人见到此情此景,笑出了声。因为忙着救人,没空管她,她被林时雨施了定身咒。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她此刻幸灾乐祸:“梵音阁的和尚又怎么样?佛法无边又怎么样?他们可以借用佛法,把你们从莲华万芳境的噩梦中解救出来,可是他们解救不了一个生就有心结的人。更别说,这两个和尚如今自顾不暇,哪儿有空来管莫停云?”

孟别尘猛地转头看向她,洛玄光喝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要问你呀。”

曼陀夫人挑起长眉,满脸讥诮地说道:“你不是和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吗?她有没有心结,难道你不知道?”

洛玄光被她问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莫停云的梦中。那日在城主府的大厅里,洛玄光的提议得到了诸位长老的一致赞同,他们当即决定在无忧城好好布置一番,等着仙盟的人上门来接手,就给他们迎头痛击。什么倒退三百里?他们永远不会倒退。他们就以无忧城为据点,狠狠地打回中原去。莫停云始终觉得这种方式不妥,她想要反驳,可是赤炎长老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见她张口要说话,他先一步抢过莫停云的话头讽刺道:“城主该不是又要反对吧?难道我们现在还不算糟糕,没有资格绝地反击吗?”

莫停云突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嘱咐各位,正道仙盟并非易与之辈,魔修虽说战力比同修为的修士高一个层次,但架不住他们仙盟人多。你们……注意安全。”

说完她就回到了自己房中,再也不曾出来。几天之后,仙盟派人来接手无忧城,在赤炎长老的授意下,无忧城的人当即反水,将正道仙盟派来的使者就地诛杀,由此拉开了和仙门的大战。无忧城决战战败在前,诛杀仙盟弟子在后,自然引起了中原修仙门派的一片公愤。甚至不需要清静真人站出来振臂一呼,他们自己就集结在一起,朝着无忧城汹汹而来。魔修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这么多的仙盟修士,洛玄光等人据守无忧城,守了将近半个月,终究扛不住仙盟的围城之计,兵败如山倒。城门大开,仙门修士冲进了无忧城里。他们自觉受了无忧城不少的窝囊气,魔修又历来被他们视作阴险狡诈之辈,一进无忧城便大开杀戒,毫不留情,一时之间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山血海。因为怕莫停云突然站出来捣乱,赤炎长老留了个心眼,在她回到房间以后就在她的门上施了禁制。莫停云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外面的人忙于应对先忙也没空来管她,等她发现门上的禁制已经失效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听着耳畔传来的杀伐之声,推开门便看到城主府四周燃起大片大片的浓烟,不远处有小孩女子的哭声,听起来好像有一把刀,在将她的骨头一片片地刮下来。城主府早已经被干戈破坏得不成样子,莫停云顾不上理会这些,连忙穿过花园到了大厅。六位长老已去其三,洛羽衡和洛玄光带着剩下的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大厅里。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她,嗫嚅出声:“城主大人……”莫停云顾不上理会他,她环顾着面前这一切,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洛玄光见到是她,张了张起皮的嘴唇叫道:“阿云……”莫停云看了一眼满地的伤兵,朝他走来:“怎么回事?”

“仙盟的人见我们不肯依照约定形式又杀了他们的使者,所以奋力攻击。我们人手少,抵挡不及,就连赤炎长老也……”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莫停云没有作声,其实从她门上的禁止消失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赤炎长老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施加的禁制,要么是他自己解开,要么是他死了,否则永远都不可能解开。洛玄光见她不说话,抬起头来,有些无措地看向她:“城中修士十去八九……阿云,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如果他们当初听莫停云的,依照和正道仙盟的约定,往北退三百里,先休养生息,而不是贸然出手,是不是现在整个城的修士还在、无忧城也不会变成人间炼狱呢?“修士十去八九”几个字让莫停云几乎站立不稳,她晃了两下,还是洛羽衡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莫停云看着满地狼藉,有些不肯相信,就在此时,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名魔修:“大长老!”

看到莫停云之后,他本能地顿了一下,洛羽衡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在意,问道:“怎么了?”

那名魔修抿了抿唇,说道:“仙盟的人又开始进攻了。”

洛羽衡闭目,眼角隐约有水光,再睁开眼时他眼睛又是一片坚毅。只见他挥了挥手,冲身边仅存的几位长老说道:“出门迎战。”

说完便再也不管莫停云,带着几位长老风风火火地出了门。洛玄光也想出去,想了想,又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对还在发呆的莫停云说道:“阿云……你修为那么高,等下打起来你就先走吧……我们要和无忧城共存亡。”

末了,他又嘱咐道:“你等下走的时候记得乔装打扮一下,别让他们发现了,千万记得。”

说完他调转过头,跟着洛羽衡他们一起出去了。莫停云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神魂好似还没有归位一般,直到洛玄光都出去好半天了,她才木木地转了转眼睛,跟着出去了。洛玄光他们打得一片胶着,莫停云没有去他那边,而是走到了城主府外的大街上。无忧城原本的大街都称不上整齐,如今更是被修士们摧毁得到处是断壁残垣。魔修骁勇善战,哪怕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也都能上战场,可她一路走来看到不少老人小孩的尸体躺在废墟中,有些修为不够不能羽化,都发黑了,这样的场景只让她觉得触目惊心。“是你……”路过一处被摧毁的民宅前,废墟中恍惚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莫停云脚步一顿,抬眼看去,只见一面石墙,下压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正是她刚回来时往她身上丢泥巴的那个小孩的母亲。她半截身子都被压在石头下,旁边躺着一个小小的尸体,莫停云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那具小尸体正是丢她泥巴那个孩子。那个女子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恨:“现在好了?你亲眼看着无忧城被摧毁……你满意了?”

“不……我没有……”莫停云讷讷反驳道,可是那个女子根本就不听,她似乎已经疯魔了,看到莫停云就痛斥她:“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还在无忧城中开心快乐地生活……就是因为你,要搞什么和仙盟和平共处……现在好了,我们无忧城灭族了,天底下再也没有魔修了!”

她似乎是很痛,说了几句话就倒吸几口凉气,莫停云见了,冲过去,要帮她把腿上的石头挪开,然而却被她大声呵斥了:“滚开!我不要你帮忙,不要你假好心!”

“我让你舒服一点儿。”

莫停云不顾她的劝阻,硬是要帮她挪开石头,可换来的却是她更大声的呵斥:“住手!住手!你住手!你动石头干什么?我不要你帮忙……我的孩子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你何必要让我活着呢?”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哀婉,连半分生机都没有。莫停云听到她如是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难受,愣在原地,再也不敢动她。只见那个女子唇边露出一个既讽刺又安心的笑容,冲莫停云说道:“你错了,你从头到尾都错了……如果你听大长老他们的话,先出手偷袭,为无忧城占领城池而不是要和仙盟搞什么和平相处,我们无忧城,万万不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你错得从头到尾!”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脸上越来越白。只见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力地抬起头,从一片阴霾中看到一小块晴朗的天空。她黑漆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脸上也露出向往:“我这辈子没能出过无忧城,但愿……但愿下辈子和我的孩子一起去……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看……”说完最后这句话,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死了。黑色的光从她尸骨上亮起,接着他的身体化成了无数黑色的碎片,向空中飘去——消失了。莫停云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识的伸手抢去抓,抓到了几个黑色碎片,她摊开一看,那碎片也在她掌心消失了。一如她苦心孤诣这么多年,什么没抓住、什么都没改变的现状。莫停云猝然合眼。“怎么办?”

洛玄光看着又在重新开始蔓延的红花,又看了看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乌云,焦急不已,“再蔓延就直接到头顶了。”

渡修渡安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无数佛经上的字化作金色的实体,争先恐后的往莫停云所在的花茧涌去,可却收效甚微。曼陀夫人见了,“哈哈哈”地笑起来,“没用的,对于她这种心结深重的人而言,你们念佛,只能拖慢她在梦里道心破碎的时间。你们不可能念经念一辈子,自然也不可能把她道心破碎的时间往后延一辈子,放弃吧。”

渡修听到她这样说,忍不住在念经的档口还嘴道:“那我就念一辈子。”

“师弟,凝神!”

渡安才轻喝出声,渡修就因为突然说话一时岔气,灵力倒转,直击识海,一口血吐了出来:“咳。”

此时,一直防备着的天雷终于打了下来!小和尚躲避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天雷打到,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天雷打在身上。他抬眼一看,发现孟别尘化出光剑,用剑气筑起一道强势结界,这才让渡修免于雷击。孟别尘也不废话:“继续念经。”

小和尚点了点头,他面色惨白,灵力卸了大半,林时雨见了,连忙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了他。他不能念经,光靠渡安,佛经上的字立刻比刚才淡了许多。好似两方角力,渡修渡安他们这边的佛力小些,莫停云那边红花蔓延的速度就快些。见了此种情况,渡修忍不住有些焦急,他顾不上平复灵力,连忙盘膝坐好,左手竖在胸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念经。林时雨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的身体,有了她的帮忙,即便渡修灵力受损,念出去的真经形成的字也比刚才清楚许多。莫停云花茧上红花蔓延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天雷依然毫不留情地砸下来。四周大地仿佛都在震动,原本一片蓊郁的草木此刻尽是焦黑。许是察觉到有人在对抗自己,天雷砸得不像是渡修小和尚渡劫应该经历的力道。于清漪冲孟别尘大喊道:“孟道君,你住手!这才是第一重天雷,后面还有两重,你继续硬抗,你也会死的!”

孟别尘不管不顾,洛玄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于清漪和宁久微转了两圈儿:“我们能干什么?”

于清漪拉住他,“但凡修士修为进阶,必然要经过八十一道、三重天雷,这天雷由低到高,威力越来越大,历来修士死在天雷上的不知凡几。一般修士临到渡劫,都有师门的人帮忙护法,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他们一边在吊着莫停云的命,一边又要渡劫,哪里来那么多的灵力?孟别尘听了,摇了摇头,洛玄光看了看莫停云,又看了看孟别尘,焦急道:“我们能做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转过头看向结界内的穆兰庭,“我也要进入莲花万方境,你肯定知道怎么办吧?”

他虽然是在问穆兰庭,但语气却无比笃定,穆兰庭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你……”孟别尘掷地有声:“我要进入莲华万方境,打通和莫停云的梦进入到她的梦里,把她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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