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淼手指苍穹，笑声响彻天地。“高高在上的龙神，伟大圣明的龙神，不可一世的龙神，瞧见了吗，这就是你庇佑的天下，你引以为傲的信徒。”
蒋淼笑的前俯后仰，笑的令山河动容。“你不是灵验吗？你不是知晓世间一切吗？你不是接受万众膜拜吗？你倒是显圣啊，你倒是降下诅咒啊！”
天地变色，万物无声。金色的图腾光球越旋越快，如末世灼人的烈阳。似乎想要告诉在场的众人，天赐图腾仪式，尚未完结。得意忘形的龙门镇众人，脸色惨白。一个共同的意识在他们脑海中浮现萦绕。还有什么比在图腾仪式上血溅三尺更加对龙神不敬呢？危机，已在百里龙门潭上空悄然成形。十月金秋，气温依旧和煦。若是往日，披上件稍厚些的衣服甚至还有些燥热。风，呼啸而过。黑压压的乌云下，温度急转而下。猎猎寒风吹得人脸面生疼。云层缝隙间，一轮红日若隐若现。风云际会，一枚圆盘大小的金色图腾光球上下翻滚，洒下刺目金光，却带不来丝丝暖意。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如有人扣着手指敲打竹竿。旋而，如暴雨骤降，连串密集声响不绝于耳。竟是日头高悬，天降冰雹。若鲁国都城曲阜的那些文人骚客路过，指不定又得作出什么感人至深的冤屈诗句来催下世人泪水。是否有冤屈无人知晓，可否有不平也没人关心。这方天地间唯有一少年仰天长笑，双眼泪花迸溅。而腹腔那骇人眼目的贯穿伤，能清晰瞧见蠕动的半截肠子。“我是废物？”
“尊敬的祭祀大人，是谁先前尊称我为龙神宣召的孩子？”
“可亲可敬的各位乡亲，又是谁刚刚朝我跪拜，虔诚得如见了老鼠的猫？”
“又是谁高呼神迹天降，让我惩戒那对龙神不敬的罪人？”
“祭祀大人，您怕的是因您虔诚而引来的‘神迹’出现差池吧？”
“各位敬仰信服的并非龙神，而是他赐下的那枚能改变你们境遇的图腾烙印吧？”
“龙神大人，睁开你那老眼昏花的龙眼瞧瞧，你所谓的信众只不过拿你当发财的工具，升官的垫脚石罢了！”
蒋淼立于风霜中，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苍天斥骂，字字珠玑，如重锤敲于众人心鼓，咚咚作响，振聋发聩，刺耳不已。这世间，假话、鬼话、奉承话皆说得，唯独这大实话不可乱说。“简直放肆——”盛装在身的见习祭祀，脸色刷白，心虚得瞧了瞧天，伸手遥指即将身死的蒋淼，浑身气得直哆嗦。也不晓得是气蒋淼亵渎了高高在上的龙神，还是点破了他们心中那龌蹉的思想。“给我绑了他，坠入这潭底喂鱼。”
以见习祭祀的实力只需再射出一记弹一闪便能轻易割去这狂枉少年的头颅。可他不敢，短短数个时辰，异变迭起，也不知晓是天气诡异，还真是龙神震怒。若真有诅咒，便让这些个命如草芥的无知草民承受吧。无人动手。蒋淼这平日里被视为龙门镇废物般的存在，此时竟无人敢直视“怎么，没人敢杀我？”
蒋淼停住了笑意，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光。回光返照。“天子骄子，张诚？”
蒋淼似笑非笑的问道。瘫软在舟上的白衣少年低头拉扯着那袭湿漉漉的白衫，恍若未闻。“差点被我姐弄死的大娘？”
蒋淼挂着笑意，出言询问。那恶毒妇人别过头去，安抚着哇哇大哭的儿子。蒋淼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直视。“龙神，你高高在上又有何用？”
蒋淼哈哈大笑，笑的口中血沫四溅“与你的这些信徒为伍真令我羞耻，希望我死后可永坠地狱，莫要被你的光明所照到。”
风在怒吼，冰雹狂坠。“不用你们动手，省的脏了我这身子。”
蒋淼行至舟头，瞧着满面泪流的蒋焱，轻语诀别，如情人耳语“姐，我走了。”
哗啦——水声嗫嚅，蒋淼的血染红了半洼潭水。“罪人伏法，龙神光辉，永世照耀。”
见习祭祀高声咏叹，虔诚万分。“龙神光辉，永世照耀。”
“龙神光辉，永世照耀。”
众人兴奋无比，高声颂唱。死了一个废物而已，何足挂齿。悬于半空的金色光球动了，略作迟疑后，直扑潭水而去。好似极为睿智的贤者，在经过漫长的观察思索后，终下决心，择主而事。寒潭中，蒋淼的意识开始模糊，耳畔的水声，眼前的迷离，似将他拉入到了一个极为玄妙的异时空。死亡，并不可怕。与苟延残喘的在肮脏虚伪、冷酷无情的世上活着相比，死神显得是如此的慈祥而和蔼可亲。无尽的虚空向他敞开了大门，永恒寂灭的地府，无言而欢乐的迎接着他的回归。一道金光，在眼前炸裂。冷冰冰的潭水温暖得如晚春的山林。山野碧绿，泉水叮咚。蒋淼闭眼，再睁开愕然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鲜花遍地的山腰间。一颗树，树冠巍峨。树旁倒挂一帘瀑布，晶莹剔透。树下，一老者拄拐而笑，朝着蒋淼招手。“来啦？”
老者一拂衣袖，两座石凳，一方石桌兀然出现。青苔爬遍，像是存世已久。恍惚间，蒋淼已立于石凳旁，双眼疑惑，不知该做何种动作。“来了便坐吧。”
老者鹤发童颜，两鬓丝绦垂下，有几分仙风道骨却偏偏又如邻家老头“喝杯茶，暖暖身子。”
茶？蒋淼双目圆睁，眼前只有空空如也的石桌，何来的茶水杯具？“这世间万物，睁眼则见，闭目则无。”
老者呵呵然笑着，扯了扯青色长袍，坐于那石凳上，左手虚握，右手在空中拎着一并不存在的水壶，做出倒水的姿势。汩汩水声传来，青花白瓷杯握于老者左手之中，一把三彩紫砂壶在他手中涌出沁人心脾的茶水。“喝吧。”
老者再次邀请，顺势向另一石凳前的石桌上倒出泛着浅绿色的清流。那茶水自壶嘴中溢出，涌向那命名并无一物的石桌上，奇的是却并未洒得满桌皆是。蒋淼虽是年幼，却也察觉到这老者的不凡，不再犹豫，稍施一礼，正襟危坐于石凳上，将手伸向石桌，准备握起那并不存在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