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谈修没再回过谈家。　　纪池热情邀请他跟自己同住，谈修并没有多待，开始联系人找房。　　纪池想不通：“开学后你就住校，高三每周一天假，没必要吧？”

“我有自己的安排。”

他打算走读，外面更自由。　　考虑到距离、房租、环境等多方面因素，可供挑选的不多，况且他未成年，房东多有顾忌。　　当他们发愁的时候，林远舟提出：“不如，住我家？”

林远舟家中装修朴素，面积却很宽广，三室一厅还带小院子。　　曾经他们也尝试过租房，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闹得不愉快，这件事就搁置了。　　经过上次物理竞赛，林远舟对谈修十分信任，起了这个念头后，就开始极力推销：“我家距离学校近，又清净，看在咱们是熟人的份上，我便宜租给你。”

大家都在等谈修的回答。　　纪池略略打量四周环境，估摸着谈修不会同意，哪知下一秒，就听谈修说了一个“好”字。　　纪池惊掉下巴，租房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因为住得近，乐瑶时常往林家跑，连林叔都看出她的心思，时不时打趣两句：“你爸妈要是知道他们宝贝女儿有了喜欢的人，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

乐瑶坐在矮凳上，托腮卖乖：“他们肯定会为我高兴的。”

“瞧着你们年轻人精气神就是好，我家舟舟就是被我拖累了。”

林叔说着说着开始叹气，乐瑶贴心的安慰几句，又哄得长辈笑欢颜。　　九月开学，乐瑶从高一升高二，选择读文。　　林远舟和李西月读理科，两人依然同班。　　开学后，谈修向学校提交走读申请。　　从那天起，每个晚自习下课，他都站在教学楼前的树下，等某个人从楼上下来。　　“阿修。”

乐瑶远远看见谈修，抱着书朝他跑去。　　被甩在后面的谢弋修连连叹气，真是同“名”不同命。　　学校按照成绩分班，两人成绩相近，被安排在同一个班级。他们是同桌，避免不了经常一起从楼梯间下来，谈修每次见他都十分不爽，谢弋修亦如此。　　偏偏两人都爱装，绝不会在乐瑶面前撕破脸。　　回家那段路程，树影斑驳，路灯闪烁。　　谈修单肩背包，手里抱着几本不属于自己的书本，连书皮都是充满少女心的粉蓝色。　　曾经在身后追逐的女孩走到了前面，她开心地分享着班级里发生的趣事，还动手比划。　　“阿修，你知道我们地理老师吗？他居然秃头诶，今天有个同学在讲台上打闹，不小心把地理老师的假发给掀了。”

“然后你猜怎么着？”

“那个同学被罚站一节课，还必须用金鸡独立的姿势，就像这样。”

她用滑稽的姿势模仿，地面的影子仿佛注入灵魂。　　女孩自由地挥着双手，说到兴奋处，她转身回头，风让发丝起舞。　　明艳的少女站在光里，如璀璨的夏日之花，吸引着他，甘愿付出孤注一掷的勇气。　　-　　他们没有特意约定过上学放学时间，就这样默契同行。　　每天早晨的香樟路街道，乐瑶总会看见谈修站在路口，然后递给她一瓶草莓味酸奶。　　一次两次能接受，送多了，乐瑶心里过意不去。　　她义正词严拒绝过，也认认真真和谈修讲道理，奈何那人听不进去，依然坚持。　　酸奶不贵，只是对于谈修独立生活的现状，乐瑶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谈修这人，脾气还挺倔。　　思来想去，乐瑶试着找纪池聊了一回。　　听她担心谈修没钱过不下去，纪池笑得直不起腰：“他可不缺钱。”

“你不知道吧，他以前参加过的比赛数都数不过来，奖金都囤着呢。”

“还有这学校，你以为他为什么选了这儿？校长挖过来的。”

言下之意，谈修有钱。　　话说到这，乐瑶又想起：“那，阿修明明很聪明，为什么每次考试都不认真？”

“这事儿吧，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反正跟他家里有关，什么有人看不得别人优秀之类的。”

纪池含糊其辞，“他那人喜欢憋事，你得自己去问。”

乐瑶当然想过，只是没找到合适时机。　　她打算离开，纪池又把人叫住：“对了，最近学校不是在组织篮球赛吗，你跟他说说，让他报名。”

乐瑶摊手：“为什么要我说？”

“呵呵……”还不是因为谈修不搭理他。　　“阿修不想参加，那我为什么非要他参加？”

乐瑶第一想法是尊重谈修的个人意愿。　　纪池随口胡诌：“锻炼身体啊，我们高三快忙死了，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做题，好不容易有个正当理由活络筋骨。”

“行吧，我帮你说说，至于去不去我不保证。”

“好勒！”

纪池对她打了个手势，回教室后直接让体育委员把谈修名字给添上。　　根本就不需要乐瑶保证什么，毕竟，他兄弟是个恋爱脑。　　篮球赛是学校为丰富同学们课余生活、增强集体荣誉感而举办的比赛，以班级为单位，高一、高二、高三的同学皆可参与，通过抽签、晋级的方式不断筛选出实力最强的班级。　　比赛时间安排在中午和下午，除了参加比赛的同学，其他人也会被体育委员拽来当观众：“高二一班的同学，把气势拿出来！”

“高二一班，勇往直前！”

体育委员嗓门大，堪比大喇叭。　　他们班最强选手是谢弋修，观众大部分注意都在他身上：“谢弋修，加油！”

当赛事过半，乐瑶偷偷从人群中溜走，抱着没开过的水瓶跑去高三三班的比赛区。　　周围女生不少，谈修只接了她的东西。　　比赛持续进行，两天后终于迎来决赛。　　班主任亲自带队，参赛队员们热血沸腾。围观群众也十分给力，把“勇往直前”的口号喊了一遍又一遍。　　当谢弋修上场，大家都因他之前创下的战绩，对他寄予厚望：“谢弋修，再接再厉，今天争取拿第一。”

对方球员陆续上场，谢弋修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当真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气氛到位，乐瑶也高高举起属于高二一班的小红旗，跟着附和：“谢弋修，加油！”

“谢弋修，加……啊。”

她忽然被人往后一拽。　　扭头一看，穿着蓝色球服的谈修就站在她面前，脸色很沉：“你要给谁加油？”

“你，对面是你们班？”

乐瑶终于反应过来，今天跟他们打比赛的是高三三班。　　完蛋。　　给心仪对象加油的话，会不会显得她缺乏班级荣誉啊？　　那就……　　比赛开始，乐瑶跟着同学们大声喊：“高二一班加油。”

接着立马在心里补充：“阿修加油加油。”

次数相同，字数相同，这样就公平了吧。　　球场赛事激烈，最终，高三三班以一分之差取得最终胜利。　　乐瑶兴奋鼓掌，发现周围同学全都看向自己。　　她讪讪一笑，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她绕了一圈去找谈修，却发现他从球场下来后一直托着左手。　　她连忙赶过去：“你手怎么了？”

谈修脱口而出：“没事。”

纪池充当他的翻译机：“昨天比赛被人撞了”　　“撞哪儿了？看看呢？”

乐瑶盯着他胳膊，发现球服袖口处红红一片，“是这里吗？”

她想探究，谈修却刻意回避。　　乐瑶扒拉着他的肩膀，一急之下，宽松的球服被扯开一截。　　谈修肩头露出一道明显的疤痕。　　乐瑶微张唇，尴尬的神情瞬间转为惊讶和不解：“为什么……”　　谈修捏住她手指，从肩头移开。　　那道旧疤痕在余光里逐渐清晰。　　这道疤痕的来历，他永远无法忘记。　　谈琪儿五岁那年，趁大家不注意，踩着板凳爬上窗户，拿她的玩具敲玻璃。　　意外发生，玻璃窗突然破碎，从房间走出来的谈修冲过去抱住妹妹，堪堪躲过一节。　　谈琪儿被吓得哇哇大哭，谈父谈母出来看到这一幕，连忙抱起女儿翻来覆去的查看，又是关心又是哄，没人注意到旁边的男孩肩头在流血。　　后来去医院，医生给他处理伤口，谈云天忙着接听电话，没关心过一句。　　医生夸他小小年纪比大人还抗痛，他没说话，因为他很早之前就明白——　　不是所有小孩都有哭闹的权利。　　时至今日，他早已习惯自舔伤口，于是他对乐瑶说：“小时候顽皮，被碎掉的玻璃砸伤。”

乐瑶绷着小脸，问他当时是不是很痛，有没有哭？　　他说：“不记得了。”

离开谈家的日子，比他想象中更加畅快，又或许，是因为有她在。　　有她在，连冬天都变得温暖起来。　　今年冬天来得晚些，十一月底，乐瑶拉着李西月在街上逛了一圈，穿两件差点冒汗。　　逛累了，李西月拉住乐瑶：“瑶瑶，够了吧，谁送礼物送三份的。”

乐瑶指着自己，洋洋得意：“我啊。”

这件事得从乐瑶向纪池打听谈修的生日开始说起。　　很早之前，她从纪池口中得知谈修生日在每年冬至那天，便一直记着。　　因为幼时几经波折才找到家庭的缘故，他比同年级的人大一岁，今年满十九。　　乐瑶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算日子，拽着李西月陪自己逛街选礼物。　　一个适合男大学生的书包、一副拳击手套，以及一份定制蛋糕。　　2013年的冬至是12月22日，刚好在周末。　　生日前一天，林家就忙活起来，林远舟在厨房准备食材到很晚。　　生日当天，乐瑶跟李西月早早拎着东西来到林家帮忙，纪池那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少爷非要挤到厨房充人数。　　直到他们的吵闹声传到谈修所在的卧室，当事人才后知后觉：“你们在做什么？”

纪池敲着空碗：“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准备吃顿好的。”

意料之中的，谈修开口拒绝：“我不过生日。”

乐瑶拎着一把葱，从厨房冒出个脑袋：“那可不行，肉都买齐了。”

“快来帮忙包饺子，”　　“今天是冬至，要吃饺子啦。”

催促声中，乐瑶把谈修拉进厨房，寿星也免不了劳作的命运。　　纪池在李西月身旁打转，哪怕遭受白眼也不肯离开。　　李西月看不得他偷闲，把手边的葱姜递过去：“去，把它们切了。”

纪池下意识握紧手里塞来的姜葱蒜，左看右看，无从下手。　　怕在李西月面前丢脸，他拿起菜刀在菜板上比划，一看就毫无经验。　　站在一旁的李西月无奈摇头，转身去帮林远舟加水的功夫，就听到纪池惨叫。　　众人回头一看，不善厨艺的大少爷割到了手指，幸好伤口不大，只划了一道很浅的口子。　　“家里有创可贴。”

林远舟正要走，锅里就燃起火。　　他走不开，李西月抢声道：“我去拿吧。”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只有纪池歪着脑袋思考：李西月怎么知道林远舟家的创可贴在哪儿？　　没过一会儿，李西月端着一小盒创可贴回到厨房，纪池伸着手指要她帮忙。　　这里最擅厨艺的是林远舟，其他人帮着打下手，一直忙到中午。　　待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饭菜出锅，乐瑶终于肯把藏起来的大蛋糕拎上桌：“快快快，都坐过来，阿修可以准备点蜡烛了。”

进屋前，谈修回头眺望天边。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冬天的太阳。　　在生活拮据的林家，任何食物不得浪费，没吃完的蛋糕被收起来放进冰箱，纪池只好打消给人抹奶油的恶趣味。　　下午，五人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纪池终于发挥作用，掏出一堆桌面游戏盒，让他们整个下午沉浸在愉快地游戏中，丝毫不觉无聊。　　众人留在林家吃过晚饭，才陆续离开。　　李西月跟纪池走后，乐瑶还靠在门边，说是消食。　　谈修帮林远舟收完碗筷，走到她面前，轻声道：“走吧。”

乐瑶歪头问：“去哪儿？”

谈修说：“送你回家。”

“唔……”乐瑶迟疑一下，朝他弯起唇角，跑去一边背上书包，“走吧。”

谈修瞥了眼她背上的书包，居然是黑色。　　林家距离乐瑶家不远，两人步行速度极慢。　　途中，乐瑶故意朝他显摆：“你看我的新书包好看吗？”

谈修：“……还行。”

他明显的迟钝，乐瑶噘唇：“这么勉强，你觉得不好看？”

“不是。”

他很认真地发表看法，“不符合你的风格。”

“当然了，因为这不是我的书包。”

听他这么说，乐瑶收起故作的姿态，取下书包递到谈修面前，“阿修，十九岁生日快乐呀。”

她指着书包，十分信任自己的眼光：“明年你就要高考上大学啦，这个牌子的书包质量很不错，用个三四年应该没问题。”

接着，她打开拉链，从胀鼓鼓的书包里取出手套盒子：“这个是拳击手套，你以前不是喜欢打拳嘛，我不是很懂，就按照网上推荐买的，希望你能喜欢。”

谈修怔愣在原地。　　竟然是……　　他的礼物。　　大蛋糕摆上桌，乐瑶非要他对着蜡烛许愿的时候，他只当做是女孩子奇怪的仪式感。　　没想到，她还准备了这么贴心的礼物，而且不止一份。　　“阿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长久的沉默让乐瑶产生怀疑。　　谈修忍不住上前。　　在乐瑶以为他要伸手接东西的时候，忽然拥住她。　　少年缓缓弯腰，双手圈在女孩后背及腰间，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　　他看不见女孩因错愕而睁大的双眼，只是轻轻将头迈向她颈肩，“谢谢，我很喜欢。”

谢谢你把我不曾拥有的、得到过又失去的，一点一点捧回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