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昭，苏妍和陈默来到河谷中一处阴寒洞口。随着小昭的呼唤，角落中探出一缕魂魄。“李叔？”

苏妍试探性问道。那缕鬼魂围着苏妍飘荡一圈后，欣喜若狂的说道。“小妍，你还活着。乡亲们快出来啊，是小妍，苏家的小妍。”

洞穴出现越来越多的鬼魂，但每一张脸上都是洋溢的幸福。他们越是高兴，苏妍就越是伤心。在他眼中，乡亲们哪一个不是伤痕累累。缺胳膊少腿的情况算是好的，有好几个的脑袋是被自己的手端在胸前，更有的已经不能看出人形，灵魂随意拼凑在一起。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只是平常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擦干眼泪，苏妍问道。“李叔，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去冥界转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长叹一口气，李叔说道。“小妍，过去这么长时间，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苏妍低头仔细想了想，“当年，我远在江南，得知这一消息是在一个月以后。具体发生了什么，等我赶回京城已经晚了。我们的村落已经被夷为平地，根本看不出一丝残存的痕迹。但在爆炸发生几天后，天启皇帝便颁布了罪己诏并拿出万两黄金抚恤幸存的灾民。”

“天启皇帝，王恭厂大爆炸？学姐，你是明朝人。”

陈默张大了嘴巴。苏妍白了一眼陈默，继续说道。“离开京城后，在机缘巧合下，我被带入神境修行，对这世间万物都有一定了解。李叔，你们身死魂魄却不愿归冥界，可是有什么执念。”

“执念？可以这么说。小妍，当年我们是被害死的，找到凶手复仇便是我们的执念。”

“不是自然灾害吗？”

陈默疑惑的问到，但看到苏妍杀人的目光后随即又加以补充，“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

“放屁！史书就是皇帝的功劳簿，他又怎么会记录当年真实的情况。那场大爆炸，皇帝老儿有一半责任。”

李叔愤恨的说道。苏妍准备继续问下去，却被一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打断。“哈哈哈，李刚，你们今日要魂飞魄散了。”

一群明显感到和李刚不一样的鬼魂从山林中涌出，苏妍他们被团团包围。“不好，竟然忘了时辰。”

李刚起身将苏妍护在身后。现在封门谷中，只有两批鬼魂，一批是李叔所带领的鬼魂，另一批便是这封门村的村民所化。苏妍并不着急出手，在平息这场动乱之前，她要先知道几百年的真相，这是唯一的机会。“奉鬼君命，将李刚等一干余孽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为首的鬼魂双手举过头顶以显示尊重。“呸，极奸巨恶的叛徒，也敢自称鬼君，爷爷我是他的祖宗。”

李刚不屑的吐了口吐沫。“小妍，你不是好奇是谁杀了我们吗，那你应该问问他们嘴里说的鬼君。”

“鬼君？”

冥界鬼族只有五帝，主管冥司阴间天下的所有鬼魂。凡生之类，死后均被打入到地狱，其魂魄无不隶属于酆都大帝管辖，以生前所犯之罪孽，生杀鬼魂，处治鬼魂。所以突然出现的鬼君，让苏妍充满疑惑。“没错，就是那个卖主求荣的小人，秦坚白。”

秦坚白。听到这个名字，苏妍下意识闭上双眼，捂着胸口大喘粗气，一片片记忆碎片像电影般放映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金色的麦田里一望无际，远处的小村庄成了它最好的点缀，蓝天上的白云挡不住太阳那温和的目光，三三两两的树木在秋风中点头，又是一个丰收年。田埂间，一对情侣依偎缠绵。那时的苏妍是邻家可爱女孩，穿着一身墨绿色窈窕的长裙。她的身边坐在一少年，身穿水墨色衣、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清秀面孔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出完美的侧脸，一双修长洁净的双手不时遮挡着阳光，一身的书生气质。“坚白哥，你会娶我吗？”

苏妍靠着秦坚白的肩膀看向远方。“傻姑娘，我不娶你娶谁啊。”

秦坚白疼惜的捏了捏苏妍的鼻子。“你这么有才，要是中举被那些士族小姐看上怎么办。”

“你若担心，那我便不考了，我们一起去做一对逍遥天际的快活神仙。”

苏妍连忙用手堵住秦坚白的嘴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虽然我害怕你会变心，但我更害怕你会放弃自己的梦想，郁郁寡欢。”

秦坚白嘴角露出一丝淫邪，“既然你这么害怕，不如我们现在就拜堂成亲。若是我高中状元，你便是状元夫人。”

“你坏，不理你了。”

推开秦坚白，苏妍害羞的跑开。400年前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如果可以，他们会一直做一对神仙眷侣。但是现实并没有如果。每三年一次的科举如期举行，秦坚白不负多年寒窗苦读，高高中举，成为当年的新科状元。少年天才，风度翩翩，他瞬间成为朝堂势力所注视的焦点。1620年，仅仅在位一个月的明光宗命丧红丸。同年，太子朱由校即位，改号天启。明熹宗即位之初，东林党人担心客氏干政，建议按例赶客氏出宫。客氏与魏忠贤狼狈为奸，反击东林党人，一时之间，擅权弄政，厂卫横行。新帝继位，朝堂不稳，虽东林势盛，众正盈朝，但也有宦官当权，祸乱朝政。秦坚白为自己前途决定与皇室结亲，在留下一封书信后便狠心抛弃苏妍。被抛弃的苏妍不哭不闹，也没有再找秦坚白。看似每天和以往一样平淡生活，但实际已经心如死灰。苏母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女儿，她刻意的保持稳定只是爆发的第一步。苏家在京城有一家药铺的生意，规模不大，但也能养家糊口，吃穿不愁。苏母为了女儿的身体，便以采办药材为由多次派苏妍远赴江南。看遍了这大好河山，苏妍心情略有改观，但也有了逆鳞。在她心里，男人都是负心汉，三妻四妾，可以随意玩弄女性情感。几年间也有几个才貌双全的老实青年前来下聘，但都被苏妍以各种理由拒绝。就这么平安度过了六年，京城发生了历史闻名的王恭厂大爆炸。苏妍是他们村里唯一的幸存者。“学姐，我们就这么傻看着不动手？”

陈默的话把苏妍从回忆拉回现实。两方鬼魂已经扭打在一起，李刚没有了刚才的温文尔雅，重现变成厉鬼。但是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终究是苏妍的亲人朋友。看清场面局势后，苏妍凌空踏入两方中央地带，举起手中的鬼玺大喊。“住手。”

鬼玺对鬼魂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只鬼魂可以违抗鬼玺传来的命令。安顿好李刚等一众乡亲，苏妍便让封门村的鬼魂带路去见他们所说的鬼君，秦坚白。夜晚的封门村大不一样，宛如一个小冥界，白日里唯一一间坐北朝南的房子变成一座高大威严的府衙。院墙周围有小鬼把守，大堂之上也有牛头马面高喊威武。而秦坚白正坐在那张太师椅上，一改以往的书生气，变得凶神恶煞。“阿妍，知道你还活着我太高兴了。”

秦坚白面无表情，心无波澜的说道。“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虚伪。”

苏妍举手凝冰，化作一张王座潇洒坐下。“这么长时间，我们好不容易再次见面，就不能好好叙叙旧嘛。比如聊聊小时候的事情，谈谈少年时的我们。”

“我没什么旧要和你叙。从你留下那封信开始，我们便没有任何瓜葛。”

苏妍说的义正词严。“当年，我确有苦衷。阿妍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秦坚白解释道。“这世间男人都一样，有苦衷，身不由己。三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可以抛妻弃子，独自享乐。”

苏妍抬起头冷笑一声，“我已经不是400年前的小女孩了，看清楚，坐在你面前的是苏妍至仙。”

秦坚白并没有被至仙的阶品吓到，面不改色的说道。“阿妍，我不想和你打。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不行吗？”

“好啊。告诉我当年王恭厂的真相，害死李叔他们的凶手，以及你为什么会龟缩在这个地方。”

苏妍倒也爽快。“王恭厂的真相就是爆炸，害死李叔他们的凶手是皇帝，我这是归隐。这种答案你可满意了？”

秦坚白快速说道，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既然如此，那就不用白费口舌了。”

话音未落，苏妍拔出双剑刺向秦坚白。秦坚白没有起身，依然稳坐太师椅，缓缓抬起右手，一团黑雾将苏妍束缚。“校长猜的没错，你果然和异族有关。”

得到自己的答案，苏妍也不再保留实力，爆开气机，周身充斥着淡红色光辉。自己的秘密被轻而易举的看出，秦坚白霍然起身，从庭院棺材中抽出一把白骨妖刀，稍加用力，白骨震鸣，发出凄厉的叫声，似千万魂魄在诉说冤屈。“阿妍，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束手就擒，我们在这封门村做一对苦命鸳鸯，”苏妍没有多说废话，用实际行动给了秦坚白回答。空气闪烁着苏妍残留的身影，她太快了，陈默和秦坚白还没有看出苏妍的动作，她的剑就已经刺中秦坚白的胸口。“呸，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这就送你下去见你那梦中情人。”

“嗡。”

苏妍的剑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强大的后坐力让苏妍虎口阵痛。“你不是鬼魂，你有肉身。”

苏妍惊愕道。看着自己刀枪不入的身体，秦坚白洋洋自得的说道。“看来九千岁大人说的没错，这法子真的能让人重塑金身。”

举起长刀，秦坚白跳跃到空中劈向苏妍。快速退向后方，苏妍双手结阵迅速推出，一道八卦金门锁链围绕着秦坚白快速旋转。秦坚白刚想举刀却被锁链形成的光柱弹回，感受到能量的波动，神索开始向圈内缩小，在他的身上滑动发出金色的火花。风吹散了他的长发，也许是身体吃痛所爆发出求生的力量，秦坚白双手握住神索硬生生的将它拉开。没有了束缚，秦坚白挥刀斩出，黑雾在短时间汇聚成猛虎扑向苏妍。苏妍胸有成竹，朝着黑雾所化的猛虎投掷出一把短剑。红色的光芒驱散了黑雾，但没有伤到以黑雾作掩护的秦坚白。长刀以千钧之力挥下，来不及躲闪的苏妍急忙横剑格挡。这一刀力量终究是太大了，苏妍感到双腿一软，单膝跪地，口中也流出汩汩鲜血。秦坚白握着手里的刀继续对跪倒的苏妍施加压力，不留任何情面。苏妍手中的剑划破了她的肩头，露出深处的白骨，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地上。“阿妍，你怪我没有问题，但你不应该骂她。”

苏妍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冷笑一声。“抢别人丈夫的女子能是什么人，说她是妓女都侮辱了潘金莲和山阴公主。”

“不许你这么说她。”

秦坚白咆哮道。苏妍的讥讽让他感到愤怒，手中的刀也加了三分力。看着眼前没有半分收手举动的秦坚白，苏妍大失所望，流下泪水喃喃的说道。“真傻。”

在苏妍内心深处，她依旧相信秦坚白还深爱着自己。纵使两人闹到多么不可开交，他还是会疼惜自己。但这一刀斩碎了苏妍的奢望，斩碎了400年前二人的回忆，更是斩碎了苏妍对爱情的美好幻想。红着眼睛，苏妍嘴里默念神咒。天空中发出阵阵雷鸣，九条神龙摆动着身躯驱散云雾。突然，一点红光闪现，越来越大，在离地面千米处终于看清。这是一把光剑，剑身布满了金色的符文，九条神龙发出龙吟与它一起划破长空朝着秦坚白快速落下。苏妍发动了天诛。须臾间，天诛到，群山动荡，江河逆流。庭院被天诛凿开一个深坑，秦坚白的金身也在坑地化作一堆焦炭。那个男人死在了自己手里，但苏妍并没有感到轻松。四百年的感情，又怎能轻易忘却。赢了生死，却输了自己。苏妍放下戒备转身准备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秦坚白愤恨的魂魄正朝着自己飞来。突如其来的偷袭让苏妍措手不及，秦坚白凶狠的扼住苏妍咽喉将她高高举起。“苏妍，你竟然毁了我受400年香火所建的金身。”

金身不在，但秦坚白的魂魄仍在。扭动身躯，他的实力又上升不少。若要降他，仙境已是无望。鬼君强势归来，院内一众小鬼也高声欢呼。苏妍在此刻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挣扎着等待死亡的来临。“不光你的金身会破碎，恐怕你的魂魄也要消散了。”

用力踢飞聚在门口的鬼兵，陈默淡然走进院内。他的手里正拿着封门村所供奉的明代官服男女雕像。第二次进村后，陈默便和苏妍分开寻找资料上所说的雕像。封门村不拜神反拜鬼，供奉官偶，这便是蹊跷。既然知道封门村的鬼君便是秦坚白，那这封门村供奉的明朝男人偶就很有很大可能就是这秦坚白。“封门村村民活着要耗损阳寿供奉于你，死了你也要吸取他们的魂魄作养分。你真的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陈默将那男人偶举起用力摔落在地。随着人偶的破碎，秦坚白的力量也在逐渐消失，万千冤魂从骨刀喷薄而出扑在他的魂魄上似饕餮般啃食。出乎意料，明知自己即将魂飞魄散，秦坚白并没有奋力一搏，而是露出笑容对着陈默轻声说道。“再见。”

篝火旁，陈默在为苏妍包扎肩膀上的伤口。秦坚白最后这一击让苏妍险些丧命，跌坐在陈默怀里缓了好一阵子。“他是你的男朋友？还是丈夫。”

“萍水相逢。”

苏妍的语气与这山谷中的低温无异，寒冷中带着绝望。“陈默，答应我一件事情。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个人，也不要再问他和我的关系。”

“学姐，这些，这些鬼该怎么办。”

陈默点点头，转而指着院里瑟瑟发抖的封门村众鬼。苏妍抱着双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火苗，“四界有四界的规矩，鬼魂自归冥界管理。”

陈默点点头。“你早就知道那人偶就是秦坚白？”

苏妍愣愣的问道。包扎好苏妍的伤口，陈默坐在苏妍身边往篝火填了几根柴火。“进村才猜到的。”

“谢谢。”

苏妍突然的感谢让陈默受宠若惊，“高高在上的学姐也会说谢谢？”

苏妍知道陈默在挖苦自己，但此刻她也不想争论太多，苦笑道。“真的谢谢。”

陈默也不再打趣，伸手拿起剩下的女人偶递给苏妍。“学姐，你说这女人偶会不会是你。”

“不会。”

苏妍不加思索，坚定的说道。秦坚白砍在苏妍肩头那一刀陈默看在眼里，那一刀有多凌厉，苏妍就有多伤心。清晰可见的白骨，浸染衣衫的鲜血，可这身上的伤再重又怎能比得过苏妍那颗支离破碎的心。陈默不再刺痛苏妍，转变话题说道。“学姐，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秦坚白说过九千岁，在明朝能被世人这么称呼的，只有一人，魏忠贤。”

“看来你都知道了。”

陈默点点头表示肯定，伸手指着女人偶的底部。苏妍翻过女人偶，底部赫然写着七个大字。“九千岁建神于此”“去冥界找到魏忠贤，封门村和王恭厂大爆炸的真相便可以大白了。”

收起双剑，苏妍心事重重的走出院门。看着落在地上的女人偶，陈默心里惴惴不安，秦坚白说的那声再见究竟是对他还是那个人偶。如果是他陈默，那18岁的自己又怎么会与400年前的明朝人有瓜葛。如果是人偶，那她叫什么名字，是否还活着，她又和当年天启大爆炸有什么关联。这些问题在此刻深深的刻入陈默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