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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渭水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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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天还没亮,蓝改香就在被窝里听到了父亲的摩托车发出的声音,她知道,父亲又要去“人市”找活儿干了。几分钟后,在一阵沉闷的咳嗽声中,父亲骑着摩托车出门了。此时,蓝改香睡意全无,她侧着脸平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挂着窗帘的窗子。听老人说,天在快亮的时候,会突然变黑一阵子,之后才慢慢变亮。蓝改香从小就听人说过,还说天变黑是由于朱元璋偷锅的缘故。爷爷在世时,曾给她绘声绘色地讲过这段离奇的故事,也是讲得最好的一个人。大概在十五年前的一个早上,蓝改香和爷爷奶奶睡在火炕上,习惯天不亮就起来的奶奶早早地去灶房里烧开水,而蓝改香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过了一会儿,奶奶提了两壶开水放在了和火炕紧挨着的桌子上。这时,蓝改香睡醒了,爷爷泡了一壶茶,盘着腿坐在炕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劣质的茉莉花茶。蓝改香曾经尝过,又苦又涩,还非常烫嘴,小时候的她不理解爷爷为什么要喝这样的苦茶。天还很黑,爷爷一脸享受地喝着苦茶,奶奶坐到了炕上,点燃一支香烟,尽情地抽着。奶奶抽了几口烟后,看了看窗子,说:“怪了,今个儿早上天咋这么黑,真是伸手看不见五指。”

爷爷喝了一口茶,说:“让你赶上了,天快亮的时候,就要黑一阵子,不过很快就好了。”

这时,蓝改香从被窝里坐起来,疑惑不解地问爷爷:“为啥要黑一阵子。”

爷爷放下满是茶垢的杯子,拉开架势,像单田芳说书一样,给蓝改香讲着这个故事。“听老先人说,明朝的开国皇帝叫朱元璋,没当皇上以前叫朱重八。就说朱元璋小的时候,屋里可怜得很,没啥吃,他爸都饿死了。有一次,他饿得受不了,晚上就和几个放牛娃偷了人家的一口锅,把财东家的牛杀了煮肉吃。几个娃忙活了一夜,终于吃了一顿饱饭。眼看着天快亮了,偷来的锅要是还回去害怕人家知道。可朱元璋毕竟是真龙,他就对老天爷说,老天爷呀,你再黑一阵子吧,叫我把锅给人家还回去。刚说完,天就黑了,朱元璋趁着天黑就把锅换回去了。从这以后,天快亮的时候就要黑一阵子。这下,知道了吧!”

蓝改香点点头,她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但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她甚至不理解为啥吃不饱饭的朱元璋能当皇上。接着,她又问奶奶:“奶呀,为啥你要抽烟呢,我看其他女的都不抽烟。”

奶奶听后,边抽着烟边笑着说:“改香,你是不知道,你爷以前在乡上的拖拉机站工作,经常跑运输,要到山西拉煤,动不动就要走山路,奶害怕呀,怕得晚上睡不着,慢慢地就抽开烟了。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时不时就有人连人带车掉到山沟里了,有的人连尸首都找不见,害怕得很呀!”

奶奶刚说完,爷爷就很不屑一顾地对奶奶说:“给娃说这干啥呀,真是没啥说了……”躺在床上的蓝改香回忆着爷爷给她讲的故事,仿佛爷爷的声音就在耳边。突然,蓝改香有了一个想法,她想验证一下爷爷说的到底对不对。于是,他拉开了窗帘,玻璃窗子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片。她静静地看着窗子,想要看到那种天快亮时突然变黑的景象。然而,令她遗憾的是,直到天大亮,她都没看到这种景象。蓝改香洗漱之后,趁母亲不注意,便溜进了灶房,用白塑料袋装了三块儿昨天烙好的葱花锅盔,装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做贼一样,在把锅盔装进塑料袋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有一种偷东西的快感。回到房间后,她迅速地把“偷”来的东西放进了自己的挎包里,这样心里才踏实了。紧接着,她又把陈爱武送的苹果装进去了两个。过了一会儿,母亲从前院走进来,心有不安地问改香:“今天还去买衣裳吗?你小姑上次说去北京的事咋样了?最近咱没有动静?到底还去不去呢?叫我说,还是不去的好。”

“妈,你不用操心,去不去北京我心里有数,我一会儿要集上买衣裳。”

母亲似乎有点失落,自言自语说:“看来还是要去北京的。”

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后,蓝改香便去公交车站了。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早上的太阳在蓝色的天上发着耀眼的阳光,照在身上特别舒服。蓝改香本想着在车上还能碰到王奇英,这样的话就可以省下五毛钱的车票。可当她上车后,却发现王奇英不在车上,售票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估计王奇英在另一趟车上。想着王奇英,蓝改香想象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西湖看看,去看看白娘子和许仙曾经相遇的地方。这时,她的耳朵里似乎想起了父亲唱戏的声音:“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十分钟后,蓝改香下了公交车,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距离自己不到十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就在两人四目相顾时,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半大小伙子在蓝改香后边大声喊着:“靠边儿,靠边儿,会不会走路?眼睛瞎了吗?”

蓝改香听到了后边人的喊声,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就在这时,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迅速出现她的眼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路边。直到这时,蓝改香才清醒了。“谢谢你,向红,刚才那个摩托车把我吓了一跳。”

齐向红开心地笑了笑,说:“其实也没啥,现在骑摩托的人都声大,有时故意吓人呢!你看,这么宽的路呢!”

“你在这儿等了多长时间了?”

齐向红看了蓝改香一眼,用很小的声音胆怯地说:“也没多久,七点多安排好蜂窝煤厂的事后就过来了。”

蓝改香听后,吃惊地说:“那你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何苦呢!人们上集一般都到九点多十点了。”

齐向红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带着笑容,默默不语。这个时候,集上的人已经多起来了,路两边都是摆摊儿的,卖啥的都有。一个卖洋芋的摊主站在卡车上,手里拿着洋芋,扯着嗓子带着浓厚的鼻音喊着:“咱陕北的洋芋,果子大,品质好,便宜卖了,三毛一斤。”

在摊主的吆喝声中,蓝改香从挎包里拿出了锅盔和苹果,递给齐向红,并说:“还没吃早饭吧,我昨天烙的葱花锅盔,拿上。”

齐向红拿出一块锅盔,咬了一大口,还没嚼几下呢,就说:“真好吃!”

齐向红把苹果装在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手里提着锅盔,和蓝改香沿着上次交公粮的小路去了蜂窝煤厂。在路过市场旁的一颗大槐树时,蓝改香停了下来,指着槐树对齐向红说:“上次就是在这棵槐树旁看我交公粮吗?”

齐向红点了点头,眼角的那点指甲盖大的胎记放着红色的光。蓝改香继续说:“真是劲大,看我交公粮还能看那么长时间!能看好几个小时吧!”

齐向红得意地说:“四个半小时!”

很快,他们来到了蜂窝煤厂,两个工人正在机器旁边忙活着,机器发出的声音略有点刺耳。齐向红把蓝改香请进了屋里,用一个特别干净的带着把儿的白瓷杯子倒了杯白开水。蓝改香端着杯子,坐在一个铺着崭新垫子的椅子上,感觉整个手臂都很暖和。屋子里搭着炉子,炉子上的水壶发着低沉的声音,就像秋季的知了在树间发出的声音一样,特别好听。蓝改香喝了一口开水,便问齐向红:“没看最近生意咋样?买蜂窝煤的人多吧!”

“这几天生意淡了,买煤的人不多,前段时间生意好,整天忙的都顾不上吃饭。最近该买的人都买了,估计到年跟前买的人就多了,这一行竞争也大,也就天冷的时候卖得好!”

蓝改香点点头,接住齐向红的话说:“那还可以,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好多人都做不下去了。就说我妗子吧,前些年盘了个门面卖鞋,刚开始生意还行,可今年就不太好了,也不知道是啥原因。”

齐向红很平静地说:“生意就这样,有好有坏,只要坚持做下去,总会有回报的。”

就在蓝改香和齐向红谈论生意之道时,屋子里响起了蜂窝煤机器巨大的轰鸣声,这是机器在搅拌煤渣时所发出的声音。正因如此,他们的谈话便中断了。这时,齐向红对蓝改香说:“要么咱们出去走走,这里太吵了。”

蓝改香跟着齐向红上了西韩路,往北朝着渭河方向走去。快到渭河时,蓝改香伸出双臂,呈现出一个拥抱渭河的姿势,并说:“好些年没有这么近的看渭河了!”

很快,他们顺着小路走下堤坝,沿着一条被人们踩得十分坚硬的土路自西向东慢慢地走着,他们身旁不远处就是渭河。这条黄色的渭河不知疲倦地缓缓流动着,散发出一种略带腥味儿的沙土气息。渭河岸边,有几个人如石雕般静静地坐着,纹丝不动,手里拿着向下弯曲的鱼竿,旁边放着白色的蛇皮袋子。蓝改香和齐向红沿着渭河欢快地走着,边走边聊天。在渭河面前,蓝改香似乎放开了,无所保留地讲着自己和渭河的故事。“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和爷爷在渭河边上玩,在岸边的沙坑里逮鱼,上到几米高的沙堆上往下跳,那时候可真高兴呀!我爷爷说,有一年发大水,也就是1973年,村里人都去渭河捞娃了,爷爷天不亮就去了,一下子就用笊篱在渭河里捞了个娃,于是,我就来到了世上。”

蓝改香说完,齐向红就笑了,边笑边说:“俺和你差不多,俺是1971年时,爷爷在生产队的玉米地里把我挖出来的,哈哈!”

听了齐向红的出生经历后,蓝改香笑得更厉害了。笑了一会儿,她问齐向红:“你怎么想着来到我们这里做生意呢?”

齐向红放缓步子,边走边说:“咋说哩!俺也不知道为啥来到了这边,或许跟我爷爷的经历有关吧!爷爷年轻的时候,俺们老家遭了水灾,一大家子没吃的,就四处找食。当时,村里人说关中没遭灾,有吃的,爷爷就和村里的几个人来到了陕西,就在渭河附近讨营生。可没想到,关中糟了旱灾,饿死了不少人。爷爷刚到陕西没多久,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直到解放后才回到了老家。爷爷再世时,经常给我讲他在陕西的经历,因此,我从小就对陕西有感情,最想看大雁塔和华清池。再加上俺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寻思做个小本生意,挣点小钱,贴补家用。于是,我就来到了咱这里,租了一块地方,买了一套设备,就做起了蜂窝煤生意。”

蓝改香听后,步子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于是,她看了一眼渭河,说:“你说你爷爷被抓过壮丁,我想起来我的大爷也被抓过,大爷就是我爷爷的哥哥。大爷在世的时候,给我说过他的故事。那时,大爷还不到三十岁,被抓壮丁后,便去了榆林靖边。可不到两个月,大爷就偷偷地跑回来了。和他一起逃跑的还有临潼县的一个人,可惜的是,那个临潼人被追兵逮住了,当场就活埋了。大爷一路往南逃,终于逃到了渭河跟前,这才算是逃回来了。可大爷还是不敢回去,害怕保长发现,于是就躲在渭河附近,白天的时候还躲在树上。到了晚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奶才偷偷地去给大爷送饭,有时送几个大锅盔,能够吃几天。”

“锅盔!”

齐向红用“锅盔”这两个字打断了蓝改香的讲述,并看了她一眼,而蓝改香也看了齐向红一眼,又快速的躲开了他的眼神,继续讲道:“后来,大爷在渭河附近躲了大半年,眼看着没啥事了,才在晚上悄悄回家,好长时间都没敢出门。西安解放后,大爷才松了一口气。”

齐向红接住话说:“那一辈人还是可怜呀!”

蓝改香和齐向红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然后,他们原路返回,又走了一个小时,之前在渭河边钓鱼的几个人仍在那里,依然纹丝不动。快上西韩路时,齐向红对蓝改香说:“市场北边新开了一家水煮鱼,鱼非常嫩,我上次和工人吃过,中午我请你吃这个吧!”

蓝改香在心里犹豫了几秒钟,然后面带微笑说:“下次吧,时间不早了,我妈还等着我吃中午饭呢!”

齐向红有点失落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很快就把蓝改香送到了公交车站。眼看着公交车就要过来了,蓝改香说了一声:“我走呀!你回!”

齐向红再次点了点头,向蓝改香挥了挥手,看着她上了公交车。蓝改香坐在了最后一排,车行驶了一会儿后,她回头看了看满是灰尘的后窗玻璃,那个熟悉的模糊身影还在车站那里,就像地里那尊不知哪朝哪代的石头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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