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不留把饭桌都搬到了小院里，乘着夏风边吃饭边聊天。宋瑜看到远远走来一个人影。她扶了扶眼镜，看清楚来人是邵惟。

　　这半个月来，邵惟没有接任何手术。

　　刘美云每天举着一张控诉他的大纸板站在医院门口，跟每一个出入医院的病人说：“神经外科邵惟是神经病！害死我女儿。你们绝对不要找他！”

　　邵惟每天经过医院门口都躲着刘美云走。

　　这些日子，在科室里被同事明里暗里排挤，这还不算什么。他最无法忍受的是有需要动手术的病人在他面前哀求他操刀，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已经是刘主任给的最后期限。下班前，刘主任告诉他，明早有个脑瘤手术要他做副刀。不是商量的语气，是通知。言下之意，他若是再临阵逃脱，这个科室就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

　　下班后，邵惟拖拖拉拉走出院门。刘美云已经不在院门口，大概是被Andrew拉回家吃饭。他不想回家，脑子里现在还是一团浆糊，明天的手术究竟去不去他还没有想清楚，不想让爷爷担心自己。

　　鬼使神差下，竟打车来到了不留。

　　宋瑜扬声对还在内厅的胖姨喊道：“胖姨，带个凳子出来。还有碗筷！”

　　邵惟本来没打算坐下来吃饭，但宋瑜已经空出一个位置拉他坐下。“你今天怎么会过来？星星去市里上班了，今天还不知道会不会回呢！”

　　“没关系……”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滴滴的喇叭声，宋星语的车开到院门口。

　　“你们两商量好的吧？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

坐在最靠外的华麒跑过去开铁门。

　　宋星语停好车走过来，看到邵惟也是吃了一惊。“你要过来怎么不说一声？我顺路去载你啊。”

　　“一时兴起就来了。”

　　“别光顾着说话了，坐下来吃饭吧！自己去里面搬个椅子。”

　　大家又拢了拢椅子，原本十人桌坐下十二个人，大家几乎是手肘碰手肘，拥挤又热闹。

　　圆桌上，大家三三两两为一组，各聊各的，没有因为邵惟的突然来访而给他特殊的关注。这也让邵惟松了一口气。

　　华麒突然站起来朝大家举杯，“一眨眼，我就在这住了半年。明天我就要出院了，这半年打扰大家了！”

　　出院这个词对不留来说可真新鲜，虽然也曾有过几例临终前想回家而出院的病人。但死亡毕竟是不可预计的事，绝大多数来到不留的病人都是在这里走完生命最后的旅途。像华麒这种“痊愈”出院的病人，有且仅有这一个。

　　“恭喜。”

程幼微第一个跟他碰杯。

　　“终于走了，赖在我们这，看着碍眼。”

宋星语嘴里说着嫌弃的话，还是跟他拥抱了一下。

　　华麒主动过来，搂住邵惟的脖子。

　　邵惟脖子一僵，十分不适应这么亲密的距离，但没有推开华麒。

　　“最感谢的还是我们邵医生，当初不是你开口留下我，早被宋星语这个铁心肠的赶走了。说实话，当初虽然交了半年的钱，我是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现在，还活得这么好。谢谢你们每一个人！”

　　“还有……遇见你们真好。”

　　华麒说到动情，眼睛热热的。只能用一杯冰啤酒把眼泪生生压下去。

　　邵惟默默跟着喝了杯冰啤酒，感受到冰凉的液体滑过自己的肠胃，沁润了心脾。甚至影响到大脑，让他有一种轻飘飘的快感。

　　看着眼前笑中带泪的众人，他也有和华麒一样的想法。

　　遇见你们真好……

　　宋瑜拿了一张支票给华麒，“这是当时宋星语多收你的住院费，退还给你。”

　　“不用了。宋院长，院里到处都是开销，您留着吧。”

　　“不行。不乱收费这是不留的原则。宋星语当时趁我住院乱来，我已经狠狠骂过她了。就等着你离开前，把所有钱结清给你。”

　　华麒知道宋院长的犟脾气，没有再争，收下了支票。

　　宋星语在宋瑜背后对他做鬼脸，“又给你占便宜了！”

　　“恐怕还不止这一个便宜要占。”

　　胖姨神秘兮兮小跑过来，华麒从她手里接过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走到程幼微面前，“程医生，我喜欢你，可以请你做我的女朋友，继续治愈我吗？”

　　程幼微惊喜之余，故意板起脸质问他：“你到底是想找个女朋友，还是免费心理医生？”

　　“我……我是想找个老婆。”

华麒的真心话让全场起哄，程幼微的脸更红了。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病人们鼓着掌起哄。

　　明明是一群时日无多的绝症患者，却会为了别人的幸福而高兴。在这一刻，邵惟在这个本应该最凋零的地方感受到最强的生命力。

　　程幼微收下鲜花，和华麒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