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一关，刘主任指着他的鼻子，欲言又止。

　　“看来小川的事还没让你长教训。你刚还敢往上凑。真不怕被家属打死啊？”

　　之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刘主任身在局中，很清楚邵惟能留下来多不容易，这其中又有多少运气成分。再来一次可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了。

　　“你小子还算有点运气。还好这个患者脑梗死的成因是心脏病不是上回的外伤。不然告到医务处，你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医疗事故。”

　　“现在有证据证明是患者自己不愿意做检查，她也签了字。就算家属要告你，也是告不赢的。最多就是背一个院内处分，日后升迁进度要慢个几年，这一点思想准备你要有。”

　　刘主任在房里来回踱步，分析着条条可能性和邵惟的退路。

　　明明邵惟从来就不是他的学生，甚至处处忤逆自己的意思。但谁让自己就是个惜才的人呢。神经外科少了邵惟，不说倒退十年，发展速度要慢十年是肯定的。

　　这番苦心，邵惟本人好像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Joe……就是刘忆，她术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刚刚和家属解释过了，大面积脑梗死引发的脑疝，呼吸衰竭，没抢救的过来。也是命不好，出血点的位置刚好在脑干下面，很隐蔽，也很小。所以当时CT你没看出来是情有可原。”

　　“可是MRI却能看得很清楚。是我亲手划掉她的MRI检查。”

邵惟喃喃道。

　　“说了脑梗死的成因是心脏病，和外伤无关。谁也说不好这次出血是在外伤前还是外伤后。所以你之前的判断，从医疗角度来说没有过失。”

　　“但是上天给过我们一次机会去发现这个潜在风险，是我做主让她放弃检查的！是我没有想到她的心脏病史有可能会引发脑梗死，是我……”

　　邵惟的状态有点魔怔，刘主任拿病历夹直接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你给我清醒一点！医生又不是神，这么多可能性，每个都能预测到吗？我们做外科医生的，哪个手里没攒着几条人命？你是医术了得，但也别以为自己每回都斗得过死神。”

　　刘主任只当他是自命不凡，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拍了拍邵惟的肩膀，语重心长劝慰道：“病人因为自己的失误或是单纯能力不够而死，这是每个医生都要过的一个坎。如果不能接受医生也会犯错，医生的能力有限这样的认知，就算病人不怪你，你自己都放不过自己。”

　　“刘忆是我亲妹妹……”

　　刘主任的手僵在邵惟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才收回。

　　“你在这待着。这件事你别插手了，我去处理。”

　　诚如刘主任所言，有刘忆拒绝检查的亲笔签名，有之前的CT报告和术中的录像带，所有证据可以证明邵惟在这件事上没有责任。二院的医务科驳回了刘美云的提告。

　　刘美云不服气，又告到卫生局，申请卫生部门重新鉴定。

　　专门的调查组介入后证实刘忆是心脏病发引起的脑梗死，与邵惟经手的外伤事故无关。最多出于人情让邵惟给他们当面道歉。

　　Andrew已经接受这个结果，刘美云却不肯相信。

　　由刘主任牵线，在梁院长办公室里，邵惟向她鞠躬道歉。她直接端起面前的茶水就从他头上淋下去。

　　邵惟勾着腰，茶水一滴一滴顺着发丝滴落在地面和他的裤腿上。邵惟盯着大理石地面晕开的水渍，心里一片死寂。

　　梁院长马上抽了几张纸递给邵惟，转头严肃地盯着刘美云，“嫂子，你控制一下情绪！你不能把气都撒在小惟一个人身上。他也是你的小孩啊。”

　　刘美云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指着邵惟的鼻子骂：“呵。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太清楚了！你就是个心理黑暗的怪物。你是为了报复我当年抛弃你对不对？但是你去问问，有谁会愿意养你这个怪物！”

　　“我愿意！”

院长办公室门被推开，邵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外，宋星语在后面搀着爷爷另一只手。

　　看到他们，邵惟一直勾着的腰终于直了直。

　　刘美云看到久未谋面的邵老爷子还是有点发怵的。三十年前，他就是个暴躁老头子。结婚以后，除了逢年过节露个面，几乎不和他们往来。

　　后来她出走欧洲，只给老爷子留了个邵惟住院的地址，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她一直不确定老爷子后来究竟有没有去接邵惟。

　　“他不是什么怪物，他是我的宝贝孙子，你不要我要。”

邵爷爷的拐杖在地上重重杵了几下，整个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我也要。”

宋星语小声接了一句。

　　听见宋星语的话，邵惟又一次不合时宜露出笑意。

　　正是这抹微笑再次刺痛刘美云。

　　“你笑什么？你不要以为你把爷爷搬来我就怕了。你害死Joe这事，我不接受道歉。我们没完！”

刘美云冲出办公室，Andrew左右为难，朝他们微鞠躬说了句“抱歉”就赶紧追出去。

　　看他们离开，邵爷爷才走到邵惟面前，担忧地看着他，“没事吧？”

　　“没事。”

邵惟摇头，“爷爷，你怎么会来？”

　　“是我怕刘美云刁难你，叫爷爷来的。”

宋星语从包里拿出一个手帕，心疼地给他擦拭额头上残余的茶水。

　　邵惟接过帕子，捏了捏宋星语的手心，示意自己没事。

　　“小惟，既然卫生局也认定你没问题。你就不要有心理负担，继续好好工作。有事还有医院顶着。”

　　“知道了。谢谢老师。”

邵惟状态好像很平静，谢过梁岐就继续出去做事。

　　宋星语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应该没事吧？这种时候就要多谢他的情感缺失症，让他钝感力这么强，不被外界影响。”

　　邵爷爷却没那么放心：“他还是他，但不是邵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