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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山中犹见摩登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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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林间无端生出两条稀稀落落的雪径,却都通向山脚茅屋,远远看去,屋头炊烟阵阵,起而复落,落而复起,倒像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我瞧那条道,比我早来了一……两个时辰?”

翠罗衫双手捧杯取暖,吹了口茶末。

“寺里的师兄来看我。”

看她满脸不信,只得无奈补了句“顺便叫我回去。”

听此答案,翠罗衫才了然点头,“我就知道,听说皇帝老儿要给鸡鸣寺铸金佛,钱一半从国库里拨,剩下的让世家大族来凑,还不够就使寺里素日的香油钱。”

喝了口热茶,又愤愤道:“你们寺里都是些什么人,损了清誉就容你不下,如今缺了银子又叫你回去。”

伴云听她替自己抱不平,并未说什么,只是抬手又替她续了杯茶,翠罗衫见他沉默,问道:“你怎么说?”

“主持养育我多年,我自然全听寺里安排。”

“这群人,还不是要拉着你卖画,累死你一个,寺里造大佛,黄鼠狼给鸡拜年,果然没安好心。”

翠罗衫不满他全然不顾委屈,早早低头,一掌拍在桌上。

伴云却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等她平复下来,问道:“那娘子今日前来,是单为着……送年货的?”

这话问得她不禁汗颜,所幸翠罗衫素日无赖惯了,便同他扯起关系来,“你这话说的,没事我便不能来了嘛,你看你我也算有缘,你数次救我于危难,我心里是感激你的,只是法师高义,只一心度化,不求回报,我这才图报无门。这眼看着年节近,我想起法师你还在林子里缺衣少食,持戒苦修,我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说着话里已带上些哭腔,拿出事先准备的绣帕在眼尾扫两下,见只顾低头饮茶,暗暗咬了后槽牙又继续道:“我来只是想探望法师,带些茶糖蜜饵,不想法师这样想我,真真是屈煞我也,小女子这又是何苦来哉。”

伴云只觉得聒噪,起身欲坐远些,竟被她抓住衣角,“娘子,你放开。”

“我不,不是……法师莫走,小女子还有一言。”

翠罗衫顺势跌坐在地,以帕掩唇,果真憋出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伴云这才看出她似是精心改扮,换下往日窄袖旋裙,扫净灰头土脸,挑身绣了蝶簇海棠纹样的梅子青披衫,身后蜿蜒一段金线菱花珊瑚披帛,大片绯红花裙随她曳地,堆坐其中,愈显人身姿袅娜,又选定金翠花钿倚住云髻,青黛晕山眉,珠粉薄敷面,额上斜贴一叶花子,生生作就副宜嗔宜喜、欲说还休榴花靥,更兼耳下玲珑玉珰无声叮当,撩拨人心,可谓费尽心机,思及此处,没由来一阵羞恼,想先答应了再挣脱开,却被她识破,先一步抱住他胳膊,正要出言呵止,翠罗衫却先他一步,“别走动了,我冷,真的。”

说罢还眨眨眼珠,以示真诚。

且说那翠罗衫见他蓦地粉面生红晕,嘴上说着恪守修持眼下还纵她放肆,不由心念一动,欲使些手段投怀送抱取其温暖,又怕将眼前这“正经人”惹怒,丢下她一走了之,只得勉强安分守己,借天寒身冷依在他身畔。

待几件布衫加身,几口热茶下肚,翠罗衫才坐在他脚边埋怨道:“这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就你一个大活人冒热气,你还要走。”

“谁教你冬日里穿成这副模样?”

“我这还不是……算了,说正经事,我有个朋友,是个苦命人,少小离家,而今家里人都没了,你也知道这世道艰难,他活不下去了,就想着投河了残生,被我救下来了,我跟他说这羊左山里有个神仙一般容貌的公子,为人弘润高爽、温厚恬和,又精通佛法妙理,最爱助人为乐、成人之美,他听了欢喜极了,也不寻死了,哭着喊着要来见你,只求从此衣不解带、夙夜不懈的侍奉你,我想带他贸然前来太过失礼,必得先来打个招呼,想法师最是慈悲,定不忍他无望赴死。”

说着抬眼望向他,又要坠下泪来。

伴云被她拿话架住,颇有些无奈,便找出个理由应对:“可我不日就要返回寺中,你这朋友怕是要跑空了,不如你再替他寻个别的法子。”

“这正好哩,法师你要返寺,就带上他,左右他也不是冥顽不灵,受些寺中灵气熏染、佛法教化,说不定就能看开了。”

“不……”

翠罗衫打断他,“看在他实在心诚,又没活路了,就度他一度罢,多不过月余,他准能好转。”

“可……”伴云松动几分,但想她素日为人,又有些犹疑。

翠罗衫却抓住档口,蹙眉怯懦开口,“法师这是答应了。”

见他不曾反驳,便抹了泪珠绽出个笑意,“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伴云心知这分明是她拿花言巧语布下的迷魂阵,自己被些道德高义罩住,难以脱身也不好推拒,若在往日必是一言不发一语不纳,虽有厌烦却不至形于表面,如今强接下这副担子本有些不痛快,可见她笑得天真得意,一副自以为计出万全算无遗策还有恃无恐的样子,那点不快忽然就烟消云散,自己都没发觉,可等他一时回过神,又懊恼不已,浑身都烧灼。

事情办完,人也该撤了,只是身子刚刚暖好,又要重新经一遍天寒地冻,实在教人发憷,翠罗衫踱步到门后,正想着怎样一个出其不意的出逃才能骗过风雪,不被冻掉耳朵,身后伴云已翻出件旧夹袄递给她,惊喜间穿在身上,撑开把油纸伞,堪堪挨过这一年冬日。

翠罗衫走在来时的脚印上,没有回头,也就不知道身后柴门久久未曾关闭,任凭风刀割面、寒意沁骨,那里始终有一双眼睛,它瞧着远处风雪中的一把飘摇伞,不肯离开,却又妄图在心中竖起高墙将它挡在视线之外,平生所学卷卷经书都翻尽,难寻一个指引,不得不念出声来,教天地都听见,共同做个监督指引,“我为沙门,处於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

这段路她走得极慢,并非路滑难走,也不是天寒畏行,只是忽然良心有愧,说来好笑,她翠罗衫与“良心”二字好像从不相干,一向是趋利避害,只管自己的,从没顾忌过什么,而今倒作怪起来,这一路行来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若说好人,他倒算一个,可惜遇上她,他于她有用,她就不会轻易放过,可看他方才形容,她一个情场惯手怎么会不明白,这一心修道的和尚要受罪了,以此寒身薄衫一任朔风紧雪,想着以肉身受苦抵些罪过,却也明白于事无补,等走到山脚马车边,双脚已冻得不敢踩地,畏畏缩缩蹭到车边,掀开帘子爬进去,一股暖意扑面,才觉得又重新活过来了,掸去身上几片无缘无故又无用的良心,取过手炉,披好毛毳,这便吩咐马车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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