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三十个小时的旅行，肖勇智和齐修竹终于回到了家，凉爽的晚风，熟悉的地方，让人莫名的安心。火车还没到站，人们就开始从行李架上、铺位底下往外拿行李，这年头出趟门，谁能不带些土特产，尤其是从上海那边回来，更是能带多少带多少，只恨自己不生出四只手来。车窗外来接站的人高声大嗓地喊着自家的亲友，见了面顾不上寒暄先接过行李领着人往外走。肖勇智把车窗玻璃全都推上去，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他事先给李齐打了电话，让李齐来接站，就见李齐正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往这边找过来。他使劲儿挥着手，大声喊他：“李齐——”只一声李齐就听见了。平时在车间里工作，车间里噪声大，说话都是用喊的，大嗓门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肖勇智把行李一件件从窗户递给李齐，指着其中两件大的说：“这两个是你的。”

李齐喜得眉开眼笑：“好嘞，您二位辛苦啦！”

等肖勇智和齐修竹慢慢从车门挤下来，李齐一手拎起一个行李袋，乐颠颠地在前面开道：“一会儿呀，你俩直接去我家，我跟胖子和金亮说好了，他们也去，咱们哥几个最近都忙，好久没聚了，你们就在我家吃饭。”

三人归心似箭，坐上101无轨电车，一路聊着在上海的见闻，就到了站。齐修竹婉拒了李齐的盛情邀请回了184单身宿舍，肖勇智和李齐直奔李齐家，胖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远远的见三人走过来，赶紧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处给金亮打电话。等金亮赶过来的时候，三人已经七手八脚地打开了肖勇智的行李，把里面的东西铺了一床。主角是李齐让带的连衣裙，肖勇智十分内行地给他介绍：“每个花色一包，一包是5条，一共8包。每个花色一件大码，一件小码，三件中码。卖货的大姐说了，这样搭配着好卖。”

李齐双眼放光，一包一包地看：“这个好看……这个也好看！都好都好。”

心里已经想到了怎么卖掉这些好货。胖子看不下去眼了，道：“快把你哈喇子收一收吧，瞧你这没见识样吧。我先说好啊，给我对象留一条，我狠心让你赚我五毛钱！”

“没问题，一分都不赚你的。”

李齐对兄弟一向如此，“不过，你得告诉我们，是你哪个对象。”

“还哪个？我一直都只有一个。”

胖子心虚地辩解道。“对，黄了一个又接上一个，一直都只有一个。”

金亮揭胖子老底。“切，谁像你，死心眼儿。”

胖子指的是金亮对乔安娜一往情深，忠贞不二的事。金亮不理他，问肖勇智：“你不说给我们也带了东西吗？在哪呢？快拿出来看看！”

肖勇智从床上的衣服堆里拽过来一捆衣服，解开打包绳，让大家看：“这是上海批发市场里走得最好的T恤衫，我好说歹说用批发价买了五件，咱们四个一人一件，还有我哥一件。”

他翻看着领口那里的标签，说，“这件是L码是李齐的，哎，胖子你得好好谢谢我，我把人家老板的仓库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一件加大码的，那老板说是给欧洲客户做的，剩的几件货底子。”

胖子扒下身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够哥们儿意思！回头请你烧烤。”

“这三件一个码的，金亮你挑一件，剩下的我拿回家。”

“还等回家干啥？赶紧的，现在就穿上试试。”

四个小伙子穿上同款不同图案的T恤衫，互相看看对方，都觉得帅呆了。李齐把T恤领子立起来，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副蛤蟆镜戴上，双手抱臂，板着脸做冷酷状：“帅不帅？像不像大老板？”

“像，真像，像香港电影里的老大！”

胖子挑起大拇指猛点头。“哎，我还是钱紧啊，不然的话，让勇智给我带一百件，不，三百件回来。哥们我就发了！”

李齐摘下墨镜，躺在衣服堆里直蹬腿，懊恼地说，“我跟你们说，这T恤要是拿到批发市场，价格能翻一个个儿，要是拿到地下商场能翻两个个儿，要是拿出去零卖，能翻三个个儿！”

“真的？”

三个人都惊得不敢相信。“骗你们是孙子。”

“那、要不，你拿去、拿去卖吧。”

胖子听说能赚这么多，有点儿不好意思拿了。“那可不行，勇智千里迢迢给咱们带回来的怎么能卖。这生意嘛，开了头还怕没有以后吗？”

李齐又给哥儿三个普及了一下他的生意经，三人听得连连点头。最后李齐跟肖勇智说：“咱姐那条裙子钱我给她出了，不用她花钱。”

肖勇智不同意：“不用不用，我走之前她就给我钱了。”

“我这裙子能卖什么价，全靠咱姐了。”

李齐神秘兮兮地一笑，挑出三件裙子，说，“我一会儿就把这三条裙子熨出来，让咱姐一天换一件，就往咱厂大门那块走两趟，再往安乐街地下商场里逛两圈。我跟你说，妥妥的卖高价。这叫什么，这叫广告效应。”

事实证明李齐的预判是正确的，上海流行的连衣裙加上肖丽丽的无敌美貌，让李齐以高出市场价的价格售出了三十条，后面还有人追着他问有没有货了，他又“想方设法”搞到了十条，以更高的价格卖了出去。等他给肖勇智分钱时，肖勇智人都傻了，出差顺便带回来的几十条裙子，居然赚到了半年的工资。“你算错了吧？这都是我的吗？怎么可能这么多？”

肖勇智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按大哥买集资房的房价来算，一个卫生间出来了。“不行不行，这太多了，我也没费啥事，你快拿回去。”

“我给你算算啊，你看，如果我自己去上货，火车票、汽车票、吃饭、住店，哪一样不得花钱？而且我还得找人托情地请假，还得扣工资，那咱还能赚这么多吗？肯定不能啊！”

李齐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算，他把肖勇智的手推回去，“再说了，多亏了咱姐我才能卖出个好价钱，不能拥有肖丽丽的美貌，能拥有肖丽丽的同款裙子也是好的呀。所以你就安心拿着吧。”

肖勇智这才收下。他带回来的其他礼物也得到了大家的喜爱。苏福华穿着小徒弟给他买的11个兜的马甲到处溜达，逢人就嘚瑟，人家还没开口问，他就说了：“我老徒弟出差，还想着给我买件衣服，你瞅瞅，多厚实，这么多兜，这个兜装钥匙，这个兜装烟，这个兜放扑克，还有这个内兜，放钱……你就说吧，啥装不下。”

他把11个兜挨个给人家展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好徒弟。给肖彦彦买的电子表也受到了极大的赞扬，肖彦彦不吝赞美之辞：“哥，我发现你是有大智慧之人。”

肖勇智一怔，就是看着好看，咋就跟大智慧扯上关系了？“我早就想要一块表了！”

肖彦彦摆弄着手腕上的表，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块表不仅能看时间，还能看日期、星期，关键是吧，它能计时，当秒表用。我算题、背单词的时候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用了几分几秒。效率绝对能提高。章路姐姐说了，只要学会了时间管理，就能事半功倍。你说这是不是智慧？”

肖勇智忽然发现，妹妹最近似乎长得特别快，去年还是个小丫头，又瘦又小，今年就抽条了，有了些大姑娘的样子，从前像个小哑巴，能用眼神儿表示的就尽量不开口。如今她盘腿坐在上铺侃侃而谈的样子，像在发表演说。“你喜欢就好，上海好东西可多了，以后哥出差，还给带礼物。”

肖勇智温声说道。肖彦彦听了翻身从上铺滑了下来，坐到肖勇智对面，忽闪着齐刘海下的大眼睛问道：“哥，你跟我说说呗，上海到底什么样？都说上海是魔都，它究竟比咱们这儿好在哪？”

妹妹的问题让肖勇智陷入沉思，这次出差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一周的时间，但于肖勇智而言却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他一边回想，一边耐心地给妹妹讲。酷热的天气，拥挤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金碧辉煌的饭店，精致的菜肴，甜口的鸭子，巴掌长的大虾，大到走不出来的批发市场，琳琅满目的商品，一句都听不懂的方言……肖彦彦是个好听众，时尔惊呼，时尔提问，听到有趣的地方就哈哈大笑，只恨自己不能跟哥哥同去，最后来了一句“心向往之”，爬到上铺睡觉去了。还有一些肖勇智没跟妹妹讲，只在心里想了又想。南方到处都是正在兴起的各种工地，人个可以开工厂、开商场，服装、小商品数以千计万计地往外批发，而批发来的东西转手在这个城市获得了数倍的利润。那里的人们走路的速度像按下了快进键，如果说自己所在的城市像手表的时针，按部就班地缓慢移动，24小时转一圈，而上海就像手表的分针，一个小时就转一圈，正鲜活、疾速地跑步前进着。他不禁想起启明机械厂韩厂长的话来：“你这样的人才如果来我们这儿，工资至少翻三倍。”

这也是南方的优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