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了，这家伙生来就是一个招人烦的样子，清见虽然死缠着刘岚岚获救的事，还马不停蹄地跑到川陕，但毕竟说话彬彬有礼，可是清闻却总想抢在清见之前，把本来就难听的话，用更恶心的嘴巴说出来。这样的孩子没人喜欢，就算在无双界门里面，也没几个喜欢他的人。清闻入门较早，论起来是清见的师兄，但无双界门注重的是教内贡献，不像其他门派一样论资排辈，今年四月，清见已经被提拔为川陕市的次分主，清闻一直认为，是他调来洛坪的时间太晚，如果早些，十字坡的功劳就不是清见的。但如果真是他的话，可能十字坡的人，宁可把羊圈再翻修成基督教堂，也不会加入无双界门。虽然心中不服，但也只能事事跟在清见后面出场，毕竟无双界门的戒律严明，他若敢以下犯上，随时可以被执行教规，加工成白痴。在方界，最厉害的处罚并不是被杀掉，方士很少杀人，杀人会触动国法，但处理成白痴和杀死没什么区别，毁掉大脑神经，丢在大街上，只会流着口水翻垃圾箱，其实和古代的弃市一样，更有震慑力。在方界，这叫脑杀；是方士决斗失败者最惨的下场。幸好清见从不和他计较，也不向上反映他的情况，因为清见的顶头上司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清闻的师父。清闻的师父是陕甘川渝的大分主林清白，也是眼高于顶的人，是教主五斗米仙的关门弟子，自然是五斗米仙的红人；而清见的师父是林清白的大师兄弥图秀，又是上一代无双界门掌门御饭头商尹，隔代指定的接班人。清见知道师父师叔并不和睦，能不添乱就不添乱，反正他只要完成自己的业绩就好。无双界门的掌门，第七十二代传人五斗米仙，他的俗家名字已经少有人知道。五斗米仙雄才大略，要做一番前人未做的事情。以前不管是哪家的方术，不管是真有本事还是蒙人的方士，都是上一代师父暗中寻访民间的孩子，找到后按照缘分收为弟子，猫不叫狗不咬，谁也不知道，但五斗米仙一改几千年来门派内封闭传承的做法，把无双界门分成内外两个圈子，第一层圈子是原来的无双界门门人，他们都修习方术基础和无双界门本门的奇术，严格遵守无双界门的门规；在这一层之外，再大量吸收世俗中人，作为无双界门的教众，只要愿意入教，可以不修习方术，不受无双界门门规约束，只要参加入教仪式，并定期参加教内活动即可，时常念诵入教八字铭言。现在药子梁北的村民家里，堂屋里都横挂着这八字铭言：经合挂山夙令奇缘。这就是清见的业绩，他目前仍能保持入教人数，每月超过个位数增长。老舒没想到进来的是清闻，他原以为是另外一个人。在杨建国家见到清闻之前，他其实也见过清闻，他去过几次十字坡，那里也有一个要守护的人，他边打短工，边听过几天清见和清闻的传教，他虽然离开方界，但却不能不关注师门，关注紫清门，因此不能不留意无双界门，他绝不相信这个门派真地忘记仇恨，事实证明，他们这些年的动作，已经开始在翻四百年的旧案。除了暗中观察无双界门的动向，他也在希望无双界门弟子的言谈中，解答一些方术本身的问题，看他们怎样解析转世，毕竟无双界门是当今第一大方门，而他们的祖师大罗敌，更是守门祖师之外，另一个震古烁今的方术大师。这些年，老舒不断地琢磨一件事，他承祖师遗教，担当守护九十六个转世人的责任，他发现这些人转世出生的地点比较集中，比如在陕西洛坪县有十二个，福建闽西县有九个，两个县占了五分之一，而全国一共有将近三千个县呢，何况转世又不要办护照，可以出国投胎啊，前生和后世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让前世的一千二百二十二个人，还选择扎堆在一起。难道真的有什么鬼神冥冥，在掌管着一切吗？他有时真地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从师兄学习转世方术。但清见他们的传教，无法给他任何启示，老舒掂量了一下他们的修行斤两，如果他们是初中生，老舒已经大学毕业了。他们所讲的转世，有时用的是托，有时是催眠制造幻觉。没一点真材实料的东西。可是他们被村民祖宗一样供奉着，老舒却流浪着打工。老舒最痛苦的是，为什么有些垃圾，也在祖师的名单里，他甚至怀疑，祖师当年是不是喝多了，没核对相貌特征，就给办了出生证，这也是他后悔没学些转世方术的原因。那个生着暗疮的中年人甚至夜里送女人孝敬清见和清闻，被清见赶了出来，那时老舒正在月光底下喝闷酒。中年人名叫马三，是四十四年前的庚戌年丁亥月葵卯日已末时，出生在隔壁县城的一座千年石塔边，后来迁居到十字坡，老舒之所以知道的这样清楚，是因为马三就是他要守护的人。当他费尽辛苦，从隔壁县城一路打听追踪到这里，见到马三的时候，马三正在被人追打，他夜里从一个乡亲家牵走了一头羊，起早去镇上卖了，坐在茶馆里打起麻将，被人找到打得满地找牙，抱头鼠窜，老舒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核对了几遍这个人的信息，甚至悄悄看过他的身份证，没错，就是这个人，老舒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马三等他救命的时候，他该不该把七十二年才结出三粒的药丸喂给他。他看着马三被轰出来，笑嘻嘻地揽着女人，鬼鬼祟祟地把她带进一间废弃的茅屋里，忍不住暗暗念叨，老祖师啊，老祖师，什么人的帐你不好欠，怎么欠这种人的帐啊？老舒最初承担这个使命的时候，设想那些被守护的人，就算不是慷慨悲歌豪侠大度的义士，也该是刘岚岚那样弱不禁风但心地善良的女子，怎么也想不到，会有马三这样的人，而且这样的人并不少，有几个人本来看着不坏，可是长着长着就长歪了，老舒恨不得走出来抽他们几个耳光。老子抛家舍业，大好男儿，过着流浪汉一样的生活，虽然是为祖师还债，可是你们也要多少配得起啊。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感觉多了，也免不了生出若有若无的疑虑，老祖师留下这样良莠不辨的任务，就算他曾对不起这些人，可是让后辈弟子年复一年，无谓地甚至是助纣为虐地辛劳，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但他这条路走了二十年，要后悔也已经迟了，只能有意无意地糟蹋自己，一身臭汗，拼命喝酒，其实发泄心中的郁闷。清闻见到老舒和杨建国，也愣了一下，他也以为石屋里应该是另一个人。但略微失望后，他又激动得砰砰心跳。从川陕市回来，清见向林清白报告情况，林清白很不满意，他的意思是，就算那个女人真地是在医院治好的，也要引导舆论，让他们说这是无双界门出的力，不治之症竟然好了，这不是宣传方术，宣传本门的大好时机吗？他在电话另一端啪啪地拍着桌子，敏感，要敏感，你们要多久才能学会敏感。按照清闻的想法，立即就要再去杨家湾，可是清见认为，才和人家弄得不欢而散，现在能谈出什么结果，药子梁以南是硬骨头，得慢慢啃。清闻可不会等清见，他时刻都想在林清白面前立功。在无双界门，象他这样的一般弟子，每月只有两千块钱的领用，如果象清见一样，做了地区的次分主，每月可以有一万块钱的领用，而且在这个地区做了法事项目，收入还有分成，他算一算，清见每月至少有两万以上的收入。就算在清见之下，做洛坪县的从分主，收入也好到七八千块钱。和世界上和多人一样，他相信钱，对杨建国这种山里的土鳖，给他点钱，就可以让他改口。为了能让谈判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他甚至不惜降低身份，很和气地和老舒、杨建国挤在火堆边。这当然和他确实有点冷也有关系。“老杨，如果你能换一种说法，我保证你今年发一笔大财。”

看杨建国不懂，一脸茫然，他只好接着提示说，只要你讲这件事的时候，提起我到你家，帮你们做了法事，然后你的妻子就......。杨建国简直烦死了，这玩意怎么这样啊，自己招人烦不知道啊。他外旁边挪了挪，心里琢磨着，刚才一棍子，怎么没打到他。看杨建国愣愣地不语，清闻还以为他没听明白，这教化个山里人，真是不容易。“只要你这样说，我保证你很快可以赚三千块钱，我从口袋里直接掏给你。”

他索性直截了当。杨建国摇摇头，他还在琢磨，这家伙是不是要伏杀的仇人，应该不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感觉，那种深山喋血的记忆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清闻咬咬牙，伸起巴掌道，五千。杨建国还是摇头，清闻暗暗叹了口气，他实在舍不得出更多的钱了，但还是不甘心，恼火地想，这些山民就是死脑筋，看来和他们好话好说真的不行，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