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雪这天，朵儿终于见到了姑姑。乌日娜进屋就看到抱着手炉一脸红扑扑看着她的朵儿。朵儿巴巴地望着大氅上一身落雪的姑姑，又内疚又开心。

“雪这么大，姑姑你应该改天再进宫的。要是你生病了，我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朵儿鼻头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闹得原本还想先行礼的乌日娜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将大氅往柳影手上一塞，上前行了个半礼，就起身想去抱一抱心爱的女孩。但一看到她手上的暖炉，又收回了步子，挥了挥手。

“哎呀，娘娘怎么出来了，我身上寒气重，等我拾掇好了，进里屋和你暖和的说话。你们几个丫头干嘛呢，赶快将你们家主子带里屋去。”

朵儿脸上挂着泪珠，乖乖地和柳月进了屋。待乌日娜将手脚都捂暖和了，才进了里屋。柳月见福晋进来了嘴上却不饶。

“好歹是福晋来了，主子哪里听我们的。主子为了等福晋一直坐立不安的，在这屋子里出出进进几趟了，我们根本劝不动。”

乌日娜自然看出了柳月说话的用意，对朵儿身边能有个真心实意的人感到欣慰，也不接柳月的话，直接坐到了朵儿身边。看姑姑坐下来，朵儿什么形象都不顾了，一把抱住了姑姑的腰。几个丫头看主子的小女孩样子，都懂事的退到了外间。

“姑姑，我好想你呀。”

乌日娜温柔地抚着朵儿绾起来的发辫，许是因为今日要见面，给皇后告了假没去请安，她便偷懒没有带头饰，纤细的发丝抚在手上特别柔软顺滑。

“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也不怕下边人看了笑话。”

乌日娜说着日常教导朵儿的话，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样子。为了祈求朵儿能死里逃生，乌日娜都不知道抄了几遍经、向佛祖磕了几个头。孩子如今全须全尾的在她眼前，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姑侄两人静静地依偎了好一会儿，乌日娜才开口说话。

“身子怎么样了？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养养就好了。”

朵儿如今也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御医说的养养可不是三两日的事情，但若如实说，就怕姑姑要担心了。

“宫里不像府里，事事都得靠自己，劳心劳神的，你要好好保养身体才是。听说皇上经常来看你，可见皇上对你也是有心的。”

说到这里，乌日娜停了下来。她很是矛盾皇上对朵儿的态度，皇上对朵儿有心说明朵儿受宠，在宫里得些小宠，日子自然是好过些的，若是再有个一男半女，日后便有倚仗了。乌日娜对朵儿与对自己的孩子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并不希望他们有什么天命，只要一生平安顺遂，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但皇上宠爱朵儿，待她身体恢复，侍寝是迟早的事，这对朵儿来说是一道天大的坎，要如何过才好呢。

无论如何选择，还是在于朵儿的决定。想到这里，乌日娜开口问到：“你和皇上……你怎么想的呢？”

没想到话才问出口，乌日娜便看到朵儿的脸红了起来。

“三爷对我很好。我想和姑姑商量一件事。”

“侍寝的事情？”

乌日娜接完话，朵儿的脸更红了。但是片刻后朵儿神色黯淡了下来。

“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都是在欺骗他呢？”

乌日娜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还是太年轻了，那颗真诚的心仍没被世俗完全磨灭。但真诚如此难能可贵，乌日娜不忍心否定她。

“朵儿，世上两全的事情太少了。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有些人希望自己获得多一些，有些人希望对方更开心一些，而有些人抱着执念不放却伤害了彼此。”

“你和圣上之间，你希望是什么样呢？”

朵儿一直在思考着自己和三爷之间应该怎么办，但从来没有从姑姑说的这个角度考量。

她觉得和三爷在一起很开心，她甚至开始期盼能每日见到他。但宫中有这么多嫔妃，三爷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她也曾问自己，自己对三爷的心意和当年对珉佑那样吗？

“我希望他开心，希望每日都能看到他的笑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对比从前和珉佑的相处，似乎又不太一样。”

听到朵儿提起豫亲王，乌日娜就来气，想起当初若不是豫亲王背信于朵儿，也不会有那夜的事情了。

“你难道现在还想着他？负心之人不值得再放在心上。真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这么久了才遭报应。”

“报应？他发生了什么事？”

乌日娜看到朵儿着急的样子，后悔自己一时没摁住气头。

“没什么大事，就是生了场病，已经好了。你不必担心。”

乌日娜用着安抚的语气，但朵儿还是止不住开始走神。乌日娜看不得她又往豫亲王身上去想，连忙把话题拉了回来。

“你若是想让皇上开心，真话便说不得。你只要想一想他听到真话后的伤心失望，你忍心吗？”

对乌日娜的问题，朵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而后摇了摇头。

“你既不忍心，便要接受谎言。况且，我们也并不是要说谎，不过是换一个让对方接受的方式罢了。”

朵儿还是没能完全接受姑姑说的这些，但她更在意的是三爷。

“姑姑，你有什么办法么？”

看到朵儿似乎想明白了，乌日娜将自己的办法细细和朵儿说了，好在还有些时间。待朵儿痊愈，她们还有时间准备。

乌日娜走后，晚间时候，皇上来了钟粹宫。见到朵儿时，她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了，今天福晋来了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

朵儿心中想着珉佑的事情，但看到三爷担心的眼神，心中开始自责。她明明已经决定开始对皇上好，但在听到珉佑的消息后，却又止不住为珉佑担心，再想到那夜更是惭愧。朵儿忽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三爷才好，为自己的多心，更为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三爷，回报不了三爷对她的好。

“就是觉得有些冷，没什么精神。”

“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没传御医？”

朵儿摇了摇头。

“没事的，就是冷而已。”

旻极看她小猫样的缩成一团，心疼得不行，将她揽在怀里，一面吩咐着宫女。

“把炭火再加一加，你们怎么伺候的，主子都冷成这样了，都没人看到吗？”

窝在三爷的怀里，朵儿觉得暖和极了，比那银丝炭烧出的暖热要好上千万倍。但她更愧疚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旻极高兴极了，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自己，抱着她时，他感觉到了圆满。

让他不解的是，朵儿只是抱着他，却再没有说话，不管他问什么或是发起什么话题，她也只是点头、摇头或者是轻嗯一声。旻极想着还是不能着急，这样的进展已经很不容易，想要做到交心那一步，还需要慢慢来。

朵儿这一夜翻覆难眠，重新陷入了心魔之中。天明时分，她默默将荷包重新拿了出来，决定放弃姑姑给她做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