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着了。可她睡得并不安稳，连着做了好几个梦，她先是是哥哥偷了家里的钱，娘躺在床上哭，她想过去安慰娘，可走到床前，床上躺着的又变成了烟姨娘，她弯着一双媚眼冲她笑。她问烟姨娘为什么会在她的家里，可她并不回答，四月着急了，便伸手去拉她。她的手刚一碰到如烟，床上的人就消失不见了，她又回到了楚桓死的时候。楚桓七窍流血，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嘴巴翕张。她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得把耳朵凑过去，贴近了才能听见。“楚墨白……你喜欢的是楚墨白……”她听见他说。然后一切都旋转着消失不见了，她看到楚墨白就在不远的地方慢慢走着。她想喊他的名字，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在后面追着。她越追他走得就越快，她追不上他，急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便醒了，一摸脸上湿漉漉的，竟真的在梦中流下泪来。她悄悄坐起来，见没有惊动楚桓，便绕下床向外间走去。外间仍旧燃着蜡烛，她看见流萤正带着两个小丫头靠在一旁打盹，就没有叫醒她们，自己绞湿了帕子擦了擦脸，又回到床上。可她睡不着了，梦里那些人的脸交替出现在她眼前。她闭上眼睛，试图去想她和楚墨白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前她每次睡不着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白天过得再苦，想着他内心便会平静下来，然后浓重的睡意就会涌上来。可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十分矛盾，又想着早些睡，又舍不得就那样睡过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这个办法似乎不起作用了，她总是分神想些其他的事。眼睛闭了半晌，仍然没有丝毫睡意，她干脆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发呆。她并没有趟多久，天色就渐渐亮了起来。她听见外面传来丫鬟们走动的声音，于是便爬了起来。楚桓仍睡着，萤火替她梳了头，换好衣服，她见时候尚早，便先叫萤火从厨房端了些点心来垫垫肚子。萤火去了，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碟双色马蹄糕来，说小厨房那边问少奶奶需不需要传膳。楚桓这边吃的都是些药膳，最是需要注意温度火候，若是此时先传膳了，等到他醒来，小厨房必要再重新做一份。四月不想那么麻烦，便告诉萤火不用了，只是捏起一块糕点，慢慢吃着。这马蹄糕捏的精致，每块不过两口大小，软滑爽韧，入口清甜，四月一连吃了四块，又喝了些茶，便有些饱了。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她便带着萤火先去明心院给楚夫人请安。楚老夫人平时只呆在自己院子的小佛堂内诵经，鲜少露面，也无需后辈们去请安。前世四月在楚府生活了三年，也不过见她寥寥几面而已，平素相处更多的是自己的婆婆。此时她来的有些早了，孙妈妈端着一张笑脸迎了出来，告诉她夫人尚未起身，让她在外间先候着。四月微笑着应了，在椅子上坐了，对孙妈妈说道：“昨儿事多，我之后也一直未曾见到妈妈，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不知道妈妈身子好了没有？昨天见妈妈脸色很差，走的也匆忙，想来定是很难受的。”

乍一听四月提起昨天的事，孙妈妈脸上的笑险些都挂不住了。她心底暗骂，嘴上却不得不回道：“劳少奶奶惦记了，老奴昨日大约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现下已经好了。”

“好了便好，”有丫鬟给四月端上茶来，四月接过来捧在手里，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幸而妈妈告诉我是吃坏了东西，不然我只怕会以为妈妈因我没留在扶风院里听规矩而生气了呢！”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孙妈妈连连说道，“夫人是吩咐过老奴要把规矩给少奶奶说说，可并没说什么时候，昨儿是老奴想差了，一味只是担心少奶奶在长辈面前乱了规矩，却没考虑到这新妇过门的头一天，哪有什么规矩能大得过敬茶请安去？还好少奶奶心里明白，才没有跟着老奴一起做出那些糊涂事！”

“是啊，”四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还好我心里明白。”

孙妈妈眉头一跳，偷偷抬眼瞧了一眼，只见少奶奶端着茶杯慢慢喝着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分不清她只是顺着她的话说还是真的发现她其实不怀好意，只能连声附和。一直喝完了半盏茶，四月又开口道：“母亲的顾虑我心中明白，她请妈妈教导我规矩都是为了我好。妈妈在府上待的年头多了，自然比别人更懂规矩些，按理说我也应当虚心向妈妈请教的。只不过少爷昨日说了，希望我无事就陪在他左右，我怕是分不出时间来寻妈妈了。”

“不妨事，不妨事，”孙妈妈连忙说道，“少爷与少奶奶恩爱，是天大的好事！夫人正说呢，昨日见了少奶奶便觉得，少奶奶的一举一动都甚是得体，这规矩不讲也是无妨的。”

“那怎么行？”

四月摇摇头，“母亲慈爱，我若是因为不懂规矩做出些什么事来，如何对得起母亲？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只不过需得劳烦妈妈些了。”

“少奶奶吩咐便是。”

孙妈妈说道。“我听闻妈妈从前是帮夫人管着库房账册的，想必妈妈是识字的，”四月微笑着说道，“不如妈妈把府中的规矩都誊写下来如何？我在扶风院里日日无事，正好可以学一学。”

“这……”孙妈妈那边正要推辞，就见楚夫人在鸳鸯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立刻闭上了嘴立到一边。楚夫人昨日睡得不好，此刻精神有些不济。四月请过安之后，她只略略交代了几句，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任由鸳鸯给她揉着肩膀。四月柔声应了，道过谢后，看到站在楚夫人身后默不作声的孙妈妈，便朝她微微福身，口中说道：“还未谢谢妈妈，待妈妈亲手誊了家规给我，我定然要摆在案上，每日都看几个时辰。”

孙妈妈本想推脱，见她已经当着夫人的面说了出来，便只能一面在嘴里说着折煞老奴了，这都是应当的，一面想着到时候找个识字的丫鬟帮她誊一份。四月微微一笑，又对楚夫人说：“儿媳愚钝，恐有些地方不明白，到时候少不得要拿着妈妈写的规矩来叨扰母亲了。”

这下子孙妈妈连找人代写的路都被堵死了，她面上笑着，心里却像吃了黄连一样苦，楚府上大大小小的规矩怕是有几百条，光嘴上说就要说上一阵子，她写要写到什么时候？把少奶奶送出门，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孙妈妈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