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敢。”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清婳低头从袖中拿出炭笔开始回信，一面写一面问:“师叔怎么说？”

“谷主说洛神医与皇室关系匪浅，这次是自愿进宫，让您不要干涉。”

沈清婳笔下一顿，蹙眉道:“去年他不是还嚷嚷让师父当谷主吗？怎么舍得放人了?”

“谷主说有您背后支持妙手堂，神农谷不会缺银子，他还能勉强当几年。”

男人声音平静无波。

沈清婳嘴角一抽，突然问:“你觉得我师父会与皇家有什么关系?”

写完，把黄纸一圈，塞回信筒绑到黑鸽小腿上。

她见黑鸽伸小脑袋，要吃布袋里的松子仁，忙拍开它，“还吃?赶紧做事去。”

收回布袋，把黑鸽放飞。

沈清婳望着东方，等小黑影彻底消失，才起身看向男人。

对面男子一身银色劲装，身形高出沈清婳两个头，左手一柄带鞘长刀，柄间刻有雄鹰展翅，让人一见难忘。

更让人难忘的是男子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极端容颜。如果遮住右脸，会让人觉得此人稚气未脱，只是一个青涩少年。如果遮住左脸，会让人觉得此人阴气森森，是从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

索性身后粉色桃花点缀，压下了男人身上的煞气，多了些平和。

沈清婳对着这副面孔，只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雪煌内敛的眸子看了眼她，又垂下眼睑，冷淡道:“无非就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沈清婳经常问手下人的想法，男人没有丝毫意外。

“呵，不愧是亲师徒，一个进京认亲，一个进京成亲。”

沈清婳自嘲一笑，有些调侃的语气。

她没反驳男子的话，显然心底也是这般认同。

“君无恙还配上不主子。”

雪煌淡声道。

沈清婳目光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顿时乐了，“原来你如此看得起我?啧啧，这话说的……下次多说几句！”

她话锋一起一伏，心情大好。

雪煌却没什么表情，对沈清婳性子显然习惯了。

想到正堂发生的事，沈清婳突然脸上笑意一收，肃声道:“查查翡翠阁有没有价格虚报，尤其是去年与沈家的交易，还有再拿一份半蒂莲系列一百二十号的白玉香炉来”

雪煌恭敬点头，他内力深厚，本就一直收敛气息在暗处保护沈清婳，正堂的事他一清二楚。

翌日清晨

蔷薇院内传来男子叫嚷，沈清婳从屋内走出，见是沈清安那厮张牙舞爪，被白芍和月梅拦着。

几人见沈清婳出来都纷纷停手。

沈清安看了白芍一眼，才到沈清婳跟前，嗡声道:“怪不得选她呢，原来是一个有本事的。”

沈清婳挑眉，白芍的确在剑术上有些天赋。不过，怕沈家人猜忌，就没有带剑，方才应是被沈清安看出会武。

她没有多解释，反而问道:“今日不是祖母回府吗？你怎么不去迎接?”

沈清安是大房嫡系子弟，不去难免会落人口舌。

沈清安拉下脸，淡淡道:“不是来找你?反正也不缺这一时半刻。”

“可用了饭?”

沈清婳看出他对沈老夫人的态度有些冷淡，没有追问，转移话头。

“用了，用了。”

沈清安不耐烦道，这人对身边人婆妈的毛病还是没变。

两人闲聊走在前，白芍和月梅走在后。

自从亲眼看到沈清安对沈清婳的不同后，月梅便彻底不敢轻视。虽然沈清婳有灾星的名声，可那都是十年前的旧黄历，她进府还没三年，自然不会忌惮这些。

几人刚出院门，便听到隔壁府里脚步攒动，还有砍树，搬物件的动静。

当年沈清婳被视为灾星，院子就安排在沈府最边缘的蔷薇院，所以离隔壁府仅仅一墙之隔。

沈清安意外，邻家一直住的是父亲同僚，关系不错，逢年过节还会串门。

“礼部侍郎一家搬到了西街，听闻是陛下亲自下旨，让一位新上任的太医住进来。”

月梅看出他的疑惑，及时解释道。

沈清安听后没什么兴致，沈清婳则若有所思。

“小公子!”

前方一个妇人朝这边喊，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走进见沈清安身边的熟悉倩影，微微愣怔，随即深深俯身一礼。

“奴婢给九小姐请安。”

沈清婳会心一笑，认出这是沈清安身边的乳母，玥姨。

妇人身穿黄裙，虽没有沈清颜少女的灵动，可岁月痕迹留下的温柔也别有味道。

“小景多谢您照顾了。”

沈清婳亲手扶起她。

玥姨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恭敬道:“小姐这是说哪里话?照顾少爷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玥姨为何过来?不是在府外等着吗？”

沈清安有些看不惯沈清婳老气横秋的语气，转移话头。

“夫人让奴婢寻您。”

玥姨看了他一眼，迟疑道:“……老夫人身边的彩碧传来信儿，说白姨娘途中身体不适，要耽搁一会儿。”

“好好好，小爷就说嘛，原来又是那恶女人搞鬼!”

沈清安听了瞬间变脸，随手扯了一朵玫红色月季，扔地上使劲踩了个稀碎。

沈清婳眯了眯眼，突然问道：“李潇潇去哪了?”

昨日李潇潇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意外，好像本来就知道她回京，就不知是沈家人说的，还是李家人自己查的。

“丞相夫人早上派人过来，让三小姐回府，早上一醒就走了。”

玥姨解释，她知道两人有过节，所以不意外沈清婳的称呼。

沈清安皱眉，“好好的，你问她做什么？”

“她平时粘你，如今不在，好奇罢了。”

沈清婳敷衍道。

沈清安却脸色一红，羞道：“什么粘我?你可别胡说。”

沈清婳挑眉，似笑非笑看他，“我就随意一说，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沈清安噎住，瞪她一眼，偏头不理人。

“既然祖母一时半刻来不了，我就回院里了。”

沈清婳转身，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去睡一个回笼觉。

“那小爷也回自己院里去!”沈清安冷哼，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阴郁。

沈清婳脚步一顿，转头看他，“不行，你得去。”

“为何?”沈清安皱眉，他才不想看那恶女人装模作样，恶心人。

“什么为何，祖母喜你，又不喜我，你当然要去。”

沈清婳理所当然道。

沈清安烦躁地提脚下的小石子，倒是没反驳她。虽然祖母不喜母亲，但往日对他这亲孙子却是好的没话说。

沈清婳给玥姨使眼色，她心领神会，把人带走了。

“您为何要阻止小公子?”

白芍凑近，对月梅冷哼一声，不让她靠近沈清婳。

“你忘了玥姨来干嘛了?”沈清婳似没察觉两人之间的动静，扭了扭酸涩的脖子。

白芍一愣，自然是来寻沈清安的，可沈夫人会不知沈清安来找小姐吗？

难怪玥姨走前眼神有些不对，这明显就是不让她家小姐去。也不知是像小姐说的老夫人不喜她，还是他们嫌弃小姐庶出身份。

可一想到沈家人对小姐轻慢的态度，她就气不到一处来。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白芍看月梅的眼神不善，沈家人心思弯弯绕绕，没啥好东西。

“还能干什么？睡觉!”沈清婳看了隔壁一眼，懒懒伸了个腰，朝正屋走去。

白芍与月梅对视一眼，忙跟上前。

时间一晃，天间染上一抹晚霞。

“小姐!来人了!”

白芍匆匆掀开珠帘，踱步到内室的书案旁，瞥了眼沈清婳手下写得跟毛毛虫一样扭曲的簪花小字，嘴角微微一抽。

沈清婳似没觉得字丑，还拿起黄纸让白芍评价:“比以前的有没有好些?”

白芍敷衍点头，忙拿下纸，“小姐，先别管这些，有个自称彩碧的婢女过来请您到正堂。”

沈清婳挑眉，也不惊讶，抖了抖褶皱的粉沙罗裙，缓缓起身。

看了眼书案上，四四方方的黄色锦盒，命白芍拿上。

白芍好奇，举起来看了两眼，这是中午突然冒出来的，但小姐似乎知道是什么，所以便没多问。

走出屋，沈清婳见一个来回踱步的美婢，她上身青衫下身白裙，腰细如柳，有些小家碧玉的气质。

彩碧听见动静，抬眸看向沈清婳，脸上的不耐微微收敛，上前给沈清婳行礼。

“奴婢给九小姐请安。”

沈清婳浅笑，“你起来吧，不知彩碧姑娘找我何事?”

“是老夫人方才回府后，听说九小姐来了，要您过去见礼。”

彩碧看了白芍一眼，微微蹙眉。她之前明明说了来意，怎么九小姐不知。

沈清婳假装意外，望着泛红泛金的天色，疑惑出声，“哦，我怎么听闻大伯母早间就在府门等候了，怎么如今才来?”

彩碧笑脸一僵，沈清婳似没看见，又道:“想来祖母是不待见我，不然平时那么重规矩的人怎么会晚来呢？我还是不要过去讨人嫌了。”

边说边摇头叹息。

白芍看了眼沈清婳期期艾艾的表情，暗暗撇嘴，她家小姐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彩碧却脸上一慌，急道:“小姐多想了，老夫人最是慈善的，怎么会不待见您呢。不过是路上白姨娘身子不适，才耽搁了些时辰。”

如果请不到人，她一定会被问罪的。

沈清婳余光见白芍偷笑，横了她一眼，白芍瞬间正色几分。

沈清婳神情渐渐缓和，又疑惑道:“白姨娘身子哪里不适?可请大夫看过?”

彩碧见沈清婳往院外走，知她是要去正堂。心下一喜，说话也轻快许多，“请了，请了，到没说什么毛病。不过白姨娘当时呕得厉害，猜可能是舟车劳顿，加上吃食不当的缘故。”

说到最后，她脸上有些犹豫，不知想什么。

沈清婳看在眼里，眸光深深，没有再提这些。

不到一盏茶功夫，正堂进了眼前，只是与昨日的清冷不同，如今门前很是热闹，绿衣、粉衣婢女进进出出，有端盛着精致糕点的盘碟，有端泛着清香的茶盏，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白芍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