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么没人迎您?”

沈家府邸广阔且气势宏伟，夜间月光撒在府外的两座石狮子上，有些冷清。白芍下车，望着红木大门外空无一人，皱眉问。

沈清婳掀开车帘一角，瞄了眼，没有意外的表情。她懒懒往车壁上一靠，也不下车，吩咐白芍去敲门。

“碰碰——”

“有人吗？”

白芍高喊，可连敲了三下，依旧没有动静。

白芍眉头紧皱，转身要返回马车，不想侧边的小门缓缓打开。她头一偏，见两人一前一后走来。

老嬷嬷眼神锐利，上上下下打量白芍，似要把人看穿。而粉衣婢女只斜瞅了她一眼，又规规矩矩低下头。

“为何不迎接我家小姐?”白芍质问。

之前她怕白发男子是因其身上的煞气，可不是畏惧其背后的权势。能在九天城生存的人都是各凭本事，就像她会武功，小姐会医术。至于沈家，既然当年他们能狠心把五岁的小姐扔到九天城，她又为何要给沈家人好脸色。

“这是夫人身边的林嬷嬷，你怎能如此无礼?”粉衣婢女突然上前，指着白芍怒斥。

白芍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无辜道：“我初来乍到，怎会知你们身份?再说，堂堂正门不走，偏偷偷摸摸从小门出，之前还道沈府是高门大户，原来也如此小家子气!”她头一扭，语气有些不屑。

虽然两人掩饰的好，可眼底的鄙夷，她看得清楚。

“你!”粉衣婢女仰着的小脸通红，看了眼身旁黑脸的林嬷嬷，得了她眼神暗示，又低头退了回去。

“方才有事耽误，不知九小姐……”林嬷嬷看了眼不远处安静的马车，脸色为难道。

白芍睨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紧闭的红木大门和右侧的小门，“我家小姐此次回京，是你们沈家请过来的，不是我们求着上门。如果再敢怠慢，我们可要打道回府了。”

她在“打道回府”几字上咬重了几分，冷哼一声，抬脚朝马车走去。

林嬷嬷老眼微眯，望着马车方向若有所思，竟还真让一旁目瞪口呆的粉衣婢女去开正门，自己则跟在白芍身后到了沈清婳马车旁。

“老奴给九小姐请安。”

躬身行礼请人下车，凉风拂过，隐隐闻到一丝淡淡的药香，林嬷嬷抬眼。

对面女子一身浅白衣裙，明明被白芍扶着，气质懒散，可人仅仅站那，便觉得没有什么能撼动，像松一般，牢牢嵌在地里。

女子肤白貌美，秀眉又弯又细，眼睛虽是沈家人惯有的桃花眼，却没有顾盼间的多情，索性生了一副笑唇，让那淡漠的神情多了些生动。

沈清婳平静看她，即不胆怯也不讨好，仿佛在俯视她一般。

林嬷嬷一开始的轻视之心消失，反倒生出了几分拘谨。

粉衣婢女见林嬷嬷静静跟在沈清婳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也悄声跟着。不知为何，这位穿着没她好，容貌也不如清颜小姐的九小姐，给人的气场却截然不同。方才对方仅仅看她一眼，她就心惊肉跳，甚至不敢再与其对视。

“府内可都好?”

一路静悄悄的，林嬷嬷两人明明走在自己最熟悉的府内，却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乍一听沈清婳懒散的声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被白芍冷哼声提醒，才都回神。

“回九小姐，府内一切安好。老夫人三日前去了灵隐寺礼佛，老爷和三公子这几日都宿在礼部衙门，二公子还在云城谈商，如今府内就夫人跟十公子和七小姐在。”

林嬷嬷恭敬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早丞相府的三小姐来了，也等在正堂。”

“等?”沈清婳挑眉，玩味地来了一句，“我怎不记得与李潇潇关系这般好了?”

林嬷嬷一怔，看了眼沈清婳，心惊她对李三小姐的态度，面上不敢接话。

李潇潇是丞相府嫡出，也是夫人的侄女，更别提与五公子同龄，所以经常与沈家走动。可这位离京之前，李三小姐只来过沈府一次，没想到离京十年竟还能记得。

索性沈清婳也没想让她答话，随意扫了眼庭院内的绿叶包裹的各色花团，拔高的叠叠假山，便垂目无聊拨弄左腕上的紫檀佛珠串。林嬷嬷顺着视线看到上面那独独一颗与之格格不入的金珠，心下越发觉得怪异。

“回夫人，林嬷嬷带九小姐过来了。”

绿衣婢女小碎步穿过珠帘，行礼道。

为首端坐的沈夫人还没什么反应，左下方的红衣少年却猛地起身。

粘在沈夫人身旁的白裙少女歪头看他，视线从他又愤又喜的表情上转了一圈，没好气道：“沈清婳来了，你急什么?”

对面的黄裙少女眸光微闪，柔声安慰道：“小景与九妹妹幼时关系最好，自然是想她的。”

沈清安见她们都看过来，又听沈清颜这么说他，脸上羞赧，又强作镇定坐回椅子上，语气不耐烦道：“谁想那女人了!小爷是被屋内的沉香闷着了，闷着了。”

怕几人不信，又重复了一遍。

沈夫人蹙眉，斥道：“什么小爷?怎如此没规矩?明日你祖母礼佛回府知道，可要骂你了!”面上虽说教，私下却挥手让绿衣婢女把梨木案几上的白玉香炉拿下去。

沈清颜侧头看了几眼白玉香炉，瞧上面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半蒂莲，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小心些，别摔坏了!”

婢女恭敬应是。

此时，沈清婳几人走过小间，绿衣婢女低头抱着香炉，一时不察，差点撞到沈清婳身上。白芍来不及上前阻挡，便推了婢女一把。绿衣婢女后退摔倒，白玉香炉瞬间粉碎，溅起朦朦灰烟。

绿衣婢女望着一地碎玉，知道犯错了，心下慌乱，连滚带爬起身，对白芍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推我，白玉香炉也不会碎!”

白芍有些心虚，那香炉看模样就是贵物，瞄了眼沈清婳的表情，见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知这事可以随意处理。挑眉对绿衣婢女道：“如果不是你冲撞我家小姐，我又怎会推你?要说谁错，难道你就没有？”

绿衣婢女听她提到“我家小姐”，又看了眼身后的林嬷嬷几人，尤其是中间的沈清婳，反应过来这就是有灾星名声的九小姐。面上迟疑，见林嬷嬷厉眼看她，才跪地认错。

“是奴婢没长眼，差点冲撞了九小姐，请九小姐恕罪。”

婢女前额贴着地面，头磕地砰砰响。

内室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便看到这一幕。

“哟，还没进门呢，这灾就降了?”白裙少女率先出声，尾音婉转，她斜眼打量沈清婳，目光有些挑挑捡捡。

沈清婳见她一双鹿儿眼，便认出她的身份，李家三小姐李潇潇。不过沈清婳没理她的阴阳怪气，目光略过温顺的沈清颜和目光如炬的沈清安，直直看向仪态端庄的沈夫人。

“给大伯母请安。”

沈清婳浅笑，俯身一礼。仪态与来时的懒散模样不同，完全像一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林嬷嬷暗中观察，越看越惊奇。

沈夫人望着地上碎裂的香炉，脸色难看，对沈清婳冷淡点头。暗自瞪了李潇潇一眼，才对跪地的婢女冷声道：“下去吧！”

绿衣婢女大喜，知道夫人这是不怪罪她，连连磕头道谢，起身退下。

李潇潇扁扁嘴，看向表情不愉的沈清安，见他眼神不离沈清婳，冷哼一声。

“母亲，您瞧，地上碎玉刻有半蒂莲花。”

静静立在身旁的沈清颜见几人要进正堂，突然低声开口。

沈夫人脚下微顿，表情却没有变化，显然早就知道。

“半蒂莲?那不是去年祖母给姑母的生辰礼吗？”

李潇潇惊讶，却没多看地上一眼，而是幸灾乐祸地看向沈清婳，仿佛她将要大难临头。

“我记得祖母可是专门找人从翡翠阁订的，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呢。”

她又接着来了一句。

沈清安闻言皱眉，担忧地看向沉默的沈夫人，他知道母亲与祖母关系没有表面那么和谐，祖母明日回府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沈清婳看了沈清颜一眼，对方亭亭玉立，姿容艳丽，一身浅黄云锦衣裙似给她度了一层暖光。察觉沈清婳的视线，少女盈盈一笑，侧脸更俏丽了几分。

可沈清婳却觉得沈夫人不苟言笑的脸比那张少女娇嫩的容颜要顺眼许多，面上沈清婳还是礼貌回笑。

又看了眼沈清安烦躁的表情，眼眸微深，笑道：“大伯母不用担心，清婳会补偿，不会让您在祖母面前难做。”

“补偿?拿什么补偿?你知道白玉香炉什么价钱吗？那可是要一千两!你出得起吗?”

李潇潇冷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其实还有一点她没说，翡翠阁在京都贵圈炙手可热，卖珠宝首饰，私下也有专门师父做玉器玩件。但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订的，去的客人需要在翡翠阁花费足够数量的银子成为那里的老主顾，才有资格提。

这也是为何用一个半月时间的原因，不是人家师父手艺慢，而是沈家排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