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中的星空没有任何阻隔，周天繁星肆无忌惮的闪烁，让人深切的感受到天地宇宙的无垠与辽阔。看着小麦他们离去的背影，小白沉声对老马说，“走，既然来了，去找一趟衣学才。”

老马一愣，马上明白了小白的用意，看来这位白县长是真的对张成教授的话上心了。因为小白提前打过电话，等他们到上河庄乡正府的时候，衣学才正在办公室等着两人。“呦，白县长，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儿来了？”

衣学才给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递上茶水，热情的招呼着。他看上去40岁上下的年纪，面色黝黑，眼角刻下的深深皱纹透着常年基层工作的辛劳。“白天去了趟梦槐山，正好路过你这儿。”

小白笑呵呵的坐在沙发里，衣学才的办公室他不是第一次来了，装饰朴素，甚至说没什么装饰，只有窗台上的一盆兰花格外显眼。衣学才是上河庄乡的乡党委书记，主持乡镇工作多年，是当地有名的“实干家”。对于衣学才的作风和能力，小白是有所了解的，他并不担心。所有他才更意外张成为什么会对当地的农业基地建设有话说。“最近，省里的农业农村实验基地怎么样了？”

小白也不转弯抹角，直奔主题问道。衣学才知道这位年轻的副县长是不会没事过来拉家常的，此行必有目的。如今听到小白发问，便猜出了来意。“白县长，马主任，我们上河庄乡全力支持项目建设，省农业农村厅、水利厅的领导和专家来考察过好几次，都没问题。目前进展有序，按部就班。”

“哦，那为什么我了解到的是旱地覆膜栽培实验推广项目受到了阻碍？”

衣学才一愣，脸色略变，但马上说道，“白县长，没有啊，我们特意在项目所在的罗家村疏通了河道，打了深机井，连机耕道都是新修的，一直连通到乡道。要人出人，要力出力，我们上河庄乡是全心全意啊。”

“嗯，基层有什么困难么？”

小白问道，他知道乡里所作的工作，但他担心的是这些被看作任务，压给基层的老百姓，造成不好的影响。“那边实验基地需要占用罗家村的一部分集体林木，需要给村里补偿，这个补偿金额和范围还没落实到位，另外建设用的一些劳力，也没给村里支付报酬。”

衣学才也补充道，“乡里能够提供的都提供了，但是有些是专项建设资金统筹的，我们也做不了主。”

“好，我知道了，专项资金部分我来协调解决尽快支付。当地村民有情绪，乡里要出面安抚调解，不能影响项目建设和实验开展。”

“白县长放心，我明天就去罗家村再摸一遍情况，做好群众工作。”

老马看了一眼小白，对衣学才补充道，“要警惕有人趁机牟利，混水摸鱼，寻衅滋事。”

确实，这种涉及补偿和利益的事情，难免生变。小白说道，“不要激化矛盾，但要重点关注，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放心，这我懂。”

衣学才点点头。从上河庄乡回到端县县城，又把老马送回家，已经是夜深。斗转星移，更深露重。小白洗了个热水澡，昏昏沉沉的躺在宿舍的床上，渐渐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小白听见仿佛有人在叫他，那声音在耳边轻轻柔柔的。“白先生，有客人到了。”

小白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一袭青衫，正笑呵呵的在叫他。“白先生，御风先生来了，说约了您，在前厅等呢。”

那人又说道。“哦，余叔，我睡着了，让刘先生稍候，我这就来。”

那被唤作“余叔”的管家模样的人应承着退了出去。小白略微整理了一下，步出书房，奔前厅而来。“御风兄别来无恙啊。”

小白一拱手，热情的打着招呼。“哈哈，光晓兄别来无恙。隐居在这小镇这么久，你怎么还越来越老派了呢。”

那来人上来便是一个拥抱，用力拍着小白的肩背，十分热情。“我看你是不是乐不思蜀，在此金屋藏娇呢？”

来客毫不避讳的和小白开着玩笑，可见两人关系非凡。小白也热情的回应着，两个老朋友见面格外开心。来人一坐下便谈起了当今之寰宇之形势，从国际列强大战血雨腥风，到国内工运风起云涌，从上边软弱无能，到下边民生多艰，说到愤恨处拍得桌子茶碗震天响，说到兴奋处又恨不得拉着小白的手热烈相拥。“举鹏，你喝点水，慢慢讲。”

小白笑呵呵的看着来客，仿佛也想起了一段岁月。“月恒啊，多希望这些事情都是和你一起经历的。你我都还年轻，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能就这么蜗居在这小镇之中呢？”

刘举鹏侃侃而谈，越说越激动。刘先生从包里掏出几本书来，递给小白说道，“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这是友三先生的新诗集，这是杂志《新时代》，”刘先生一本一本的介绍说道，“还有这个月刊，你看看，上边有陈先生关于中国农民问题的论述。”

小白接过来，认真的翻阅起来。“我也不是心灰意冷，只是自觉无力救国，那不如从小处做起，启迪民智，能救这小镇也好，”白月恒笑着说道，“会不会觉得我胸无大志？”

“哎，以你的才华，本不该如此，蔡校长曾经那么欣赏你。如今校长本人也离开了。”

刘举鹏说道，“你最近在搞什么？”

“我？教书，看病，读书，写文……”白月恒淡然说道，“如此而已。”

“听说你在研究古建筑？”

刘举鹏问道。这一问，激起了小白的兴奋，他凑近了刘先生说道，“当地人都传说距这儿六七十里外的梦槐山上有一座凌云观，据说是唐武宗会昌元年所建，后世曾毁于天灾兵祸，又屡次重建，是十分有价值的古建筑遗存。”

“这乱世中，生民百姓尚如蝼蚁，尚不能得救，如何还在乎这些木雕泥塑。”

刘举鹏说道。“大处要救，小处也要救，能尽一份力当然要尽力，倘若文化无法传承，将来民族如何自处，又如何宣之于外族。”

小白并不同意刘举鹏的观点。两人待还要辩论几句，余叔走来说道，“白先生，赵小姐来了。”

说话间，一个手提食盒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白先生好，有客人在呀？”

“哦，正好一位老友来看我，这位是从北平来的刘先生。”

小白介绍道。“赵小姐好，本人刘举鹏，字御风，和白先生是同窗。”

“刘先生好，我是赵雁南，是白先生的……”少女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小白说道，“算是学生吧。”

刘举鹏看看脸红害羞的少女，又看看小白，露出一丝难掩的窃笑。那位名叫赵雁南的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文明新装，肃静淡雅。上身窄小的齐领大襟衫袄显出苗条的腰身，喇叭形的七分袖露出白如脂玉的小臂，衣摆上绣着简单的花纹装饰；下着黑色百褶裙，长过膝下，黑色长筒袜包裹住纤细笔直的小腿，一双黑色小牛皮鞋足以证明家境的优渥。“今天是霜降，俗话说冬补不如秋补，给白先生送些煲羊肉和药膳，尊师重道嘛。”

赵雁南将食盒递给余叔，一屁股坐下来想听听两人在聊些什么。“那我今天有口福了啊，要不你晚上留下来和刘先生我们一起吃饭。”

小白乐呵呵的看着这个娇俏的小丫头。“正有此意，我也想听听刘先生说北平的新鲜事，我听教会学堂的利神父说起过法兰西和不列颠呢。”

刘举鹏笑着看白赵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聊天，仿佛已是相识了多年。不知名的鹊鸟落在庭院的地面上，叽叽喳喳的吵过恬静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