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多日不曾造访的孟铁匠突然找上门来，他见一袖盈香面色不好，狠狠瞪了张思袁一眼，埋怨道：“这小子蛊又发了？这次压制蛊虫，你半条命都搞没了，下次岂不是得连命都搭进去？”

一袖盈香却是愁眉苦脸道：“只怕下次我把命搭进去也救不了他。”

孟铁匠当即沉默下来，一袖盈香倒也看得开，又笑着说道：“这次来又是请我杀谁？只管说出来，这次恐怕是一袖盈香最后一次现世了。”

张思袁闻言，大惊失色，连声说道：“前辈，你的身体……”一袖盈香叹道：“身体无碍，只是心老了，拿不动这把剑了。”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手中的破剑，口中满是遗憾。孟铁匠满脸愁容，他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老伙计，这次就不去了吧，我替你回绝了。”

一袖盈香摇了摇头，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剑，缓缓道：“最后一次了，再杀最后一人，杀了一辈子人了，想来她也该满意了。说吧，这次要杀的是谁？”

孟铁匠叹息一声，口中吐出了要杀之人的名字：“莫如是。”

说罢，他推门出去，径直走了。张思袁走到一袖盈香更前，说道：“前辈，你为我压制蛊虫耗费了这么多内力，这次别去了吧。”

一袖盈香偏头看着他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这副残躯杀不了人了？”

张思袁连连摇头，说道：“不是，只是，只是……”一袖盈香忽而发笑，围着张思袁打量了一番，开口说道：“这么些年，你还不曾随我去杀过人，这最后一遭，可愿陪我去瞧上一瞧？”

杀人的场面，张思袁心底是不愿意去见的，不过他见一袖盈香面色苍白，仿佛风一吹便倒的样子，心有不忍，担忧一袖盈香此行会出什么岔子，便点了点头。一袖盈香面露喜色道：“好，明日去孟铁匠那里讨要两匹好马，我们即刻便走。”

翌日，二人早早便起了床，直奔孟铁匠住处，孟铁匠见一袖盈香来了，开口道：“是来讨要马和干粮的吧。”

一袖盈香点了点头，补充道：“这次要两匹马。”

孟铁匠猛地回身看着一袖盈香，随即指着张思袁，诧异道：“这小子也要去？”

张思袁道：“不错。”

孟铁匠笑道：“好吧，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

他几个纵步没入山林中，不一会儿，便牵了两匹青鬃马回来，张思袁称奇道：“才多久功夫，孟前辈便弄了两匹马过来，好手段。”

孟铁匠道：“闲来无事，在山林里养了十几匹马，也就三四匹马可以赶路。”

说着，他又进屋拿了一袋干粮出来，道：“干粮只备了一个人的，恐怕不太够用。”

张思袁接了过来，放到马背上，二人翻身上了马，一袖盈香道：“走了。”

手重重拍在马屁股上，马吃痛嘶叫一声，四足发力奔了出去。张思袁也一拍马屁股，紧紧跟了上去。骑着马奔走了半日功夫，一袖盈香远远瞧见前面山腰上开了一家酒馆，他回身道：“赶了半日路程了，我们到前面那家酒馆歇息歇息，也让马休息休息。”

二人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肚子，马跑得更欢快了，不一会儿，便来到这间酒馆门前。酒馆门前立了根杆子，上面写道：南来北往，客由此来。二人一拉缰绳，马在门前兜着圈子，发出阵阵嘶吼。店里的伙计远远便瞧见有人骑马过来了，早早便在门前候着，瞧见二人策马来到门前，满脸笑容地上前牵住了两匹马，说道：“二位客官里面请。”

二人下了马，进了客栈，见客栈里没有一个客人，也不在意，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点了几个小菜，却不动口，打包袱里拿出孟铁匠准备的干粮吃起来。店小二见二人不动筷子，只吃自己带来的干粮，过去堆着笑脸说道：“二位，店里的吃食也不错，您自带的干粮又硬又凉，哪有什么味道。”

二人兀自吃着手中的干粮，都是些烤制的肉干和面饼。张思袁见店小二欲言又止，开口说道：“没事，饭菜钱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听见这话，只好退下了。二人在客栈里休息了一阵，待马儿也吃足喝饱了，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出了客栈，店小二将二人的马牵出来，二人上了马绝尘而去，店小二还不忘喊道：“二位好走！”

待二人走远了，店小二方才面色阴沉地打腰里掏出一根响箭来，一箭射入了高空中……张思袁在马背上听见身后传来的响箭声，心中一震，一袖盈香则阴沉着脸说道：“那店小二果然有问题，我自进门到出来都没见过酒馆老板，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地招呼。”

二人骑着马没跑多远，前方的大树轰然倒塌，挡住了去路，打两侧树林里涌出来十几名拿着刀剑的汉子，将二人团团围住。一袖盈香拔出剑来，笑道：“不知是哪路仇家前来造访？”

张思袁也早早拔出了剑防备着。打人群中走出一个断了左臂的汉子，面黄肌瘦，一脸凶相，他厉声道：“一袖盈香，你三年前杀我弟弟，我黄老三今日前来报仇了。”

一袖盈香与张思袁下了马，轻轻一拍马屁股，让马走到了一旁。一袖盈香环视众人，负剑而立，轻笑道：“多说无益，动手吧。”

话音刚落，便有四名拿刀的汉子冲了过来，还未杀至一袖盈香跟前，张思袁挺剑而上，一连刺出四剑，四声惨叫接连传出，那四名汉子握刀的手腕各中了一剑，手中的刀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黄老三面色阴沉道：“这疤脸小子点子扎手，我来对付他，你们去杀一袖盈香。”

他右手持一把金背大砍刀，向张思袁杀来，其余人皆嚷嚷着冲向了一袖盈香。方一交手，张思袁便感受到黄老三刀上的功夫不弱，金背大砍刀迎面砍来，气势不俗，张思袁左右挪腾，一剑刺出，这才逼退了他。二人斗了十几招，张思袁便摸清了他的路子，渐渐占了上风，黄老三额头渐渐冒出了汗水，不过他并不打算退走，咬牙又拖刀砍了过来。张思袁心底疑惑，这群人武功参差不齐，最高的应该便是眼前的黄老三了，就凭他们的能耐，怎么可能杀得了一袖盈香？刀剑交错而过，黄老三站定身子，往一袖盈香那边瞥了一眼，只见一袖盈香周遭再无一人站着，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道：“不是说一袖盈香一身功力废了，毫无还手之力了吗？啊！”

话音刚落，一袖盈香的剑便刺进了他的胸膛。张思袁收了剑，蹙眉说道：“前辈，似乎有人假传你的消息给他们，他们这才找上门来，刚才酒馆里的伙计有问题，我们要回去查查吗？”

一袖盈香道：“不了，继续赶路吧。”

二人重新跨上青鬃马，离开了此地，他们方走不久，店小二便来到了此处，他瞧见黄老三等人的尸体，眉头一皱：“想不到一袖盈香还是如此厉害，人人皆是一剑封喉。”

他检查了一番众人的尸体，隐没在了树林中。张思袁与一袖盈香骑马奔走了一阵，忽然瞧见前面地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小孩，二人勒马停下，心里都觉得古怪。张思袁道：“我过去瞧瞧。”

他下了马，拔出手中的剑来，慢慢靠了过去，口中叫道：“什么人在哪里？转过身来。”

那个孩子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浓眉大眼，小脸蛋红扑扑的，约莫七八岁左右，并无其他古怪的地方，只是一身红衣有些扎眼。张思袁见确实是个孩子，便对一袖盈香点了点头，一袖盈香道：“别理他，我们走吧。”

二人上了马，绕过这个孩子走了，不过片刻，转过前面的山坡，过了一座桥，来到一处闹市，二人下马拉着马打闹市中穿过，一袖盈香见周围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总觉着心绪不宁，似乎要有大事发生。张思袁却是在想着之前路上遇到的那个孩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子，此事怎么看都十分怪异。二人各怀心事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孩子，一头栽倒在一袖盈香怀里。一袖盈香正欲扶他起来，突然脸色一变，他一掌将那个孩子轰开，踉跄了几步，半跪在地上。张思袁这才瞧见一把小刀插在了他的小腹上，鲜血横流。他飞身过去扶住一袖盈香，面部扭曲道：“前辈！”

一袖盈香小腹流出的血是黑色的，刀上显然抹了剧毒，张思袁怒目瞪着那个被一袖盈香打飞出去的孩子，心中一震，这个孩子正是之前路上遇到的。他提剑就要上前杀掉这个孩子，一袖盈香却是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道：“生死由命，我早该死了，如此一来也好。”

一袖盈香颤颤巍巍将手中的剑举了起来，含情脉脉道：“杀了这么多人，看来今日已经杀够了。”

周围的人瞧见这边的动静，纷纷站在一旁围观，刺了一袖盈香的小男孩慌慌张张涌入人群，消失不见了。张思袁瞧见一袖盈香面色煞白，小腹黑血流个不停，心急如焚，他急道：“前辈，你再撑一会儿，我带你回去找孟铁匠，他一定能救你！”

将孟铁匠负在身后，张思袁一跃上了马背，撞开人群，骑马狂奔，一溜烟消失在了众人眼中。一路奔回孟铁匠处，张思袁远远便大声叫道：“孟前辈，快出来！”

孟铁匠打屋里出来，瞧见张思袁与一袖盈香共乘一骑回来，疑惑道：“怎么了？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张思袁胯下的青鬃马堪堪跑回这里，终于脱力了，前脚一软，连人带马摔倒在地，马趴在地上低低嘶吼，口吐白沫，张思袁则抱着一袖盈香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方才止住。孟铁匠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心中涌起不妙之感，走过来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

张思袁目中含泪，悲戚道：“前辈路上遭人暗算，中了毒剑，你快救救他吧。”

孟铁匠大惊失色，一袖盈香剑术不凡，怎么会遭人暗算呢？二人急急将一袖盈香翻过身来，便瞧见一袖盈香面色乌黑，气息全无，死了已然有些时日了。张思袁扑倒在一袖盈香身上痛苦，孟铁匠也眼中含泪，双肩颤抖个不停，双拳紧握，指关节吱吱作响，他低声问道：“是何人下的手？”

张思袁抽泣着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吐出，孟铁匠叹息一声，看着一袖盈香愣愣不语。一袖盈香至死都没有松开手中那把破剑，如今仍紧紧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