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个情绪操控者看到了叶衍突如其来的惆怅，还想让他更难过一些似的，没过多长时间，叶衍接到了另一个从医院打来的电话。陆刻，也就是阿四。这次不是车祸——陆刻在下班路上被人揍进了垃圾堆里，落魄地像条狗一样。还是个流浪汉打电话叫的医生。流浪汉说发现他的时候，陆刻清醒着，却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就在垃圾堆里躺着。不去找医生，也不去找朋友，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意他。要说刚才张向东的事让叶衍有点紧张，这次他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愤怒。愤怒于自己，愤怒于下手的人，甚至还有点愤怒于陆刻：明知道他叶哥在乎他，为什么要躺在垃圾堆里两个小时？疯了？叶衍冲进了陆刻的病房，看到后者脸上青青紫紫、凄惨无比的状况，又看到陆刻手里还不愿扔掉的被打碎的眼镜，心还是软了下来。“叶哥……”叶衍不知道为什么，陆刻不敢看他。“看着我说话。”

陆刻喏喏地抬起头，他的手还攥着那副眼镜，没等他再说什么，病房的门又开了。两人一起向门口看去，进来的女孩黑色长发上满是湿气，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看到屋内的叶衍时愣了一下，表情却是松了一口气。“叶衍，原来你都到了。我打不通你电话，还奇怪你去哪了。”

来人正是沈忆，她走向病床，和叶衍站在一起：“阿四，没事吧？”

陆刻摇摇头，眼睛却看向叶衍。后者想陆刻是要和他说什么话，但是沈忆在场，陆刻不打算说了。叶衍毫不犹豫地牵住了沈忆的手。“你干嘛？”

沈忆莫名其妙，想挣脱，叶衍却用上了很大的力气。“阿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沈忆她也可以听。”

听到叶衍的这句话，沈忆停止了挣脱的动作。她好奇地看向陆刻，发现了后者脸上的挣扎。许久，他平静下来：“这件事，本来我也不该瞒着沈忆。”

陆刻转向沈忆，眼中藏着一种很奇特的情绪，像是早就认识她，又不想认识她一样。陆刻是个孤儿，在国内时，很小就被母亲抛弃了。被送到福利院后，因为他性格内向，与人不好相处，没有家庭愿意领养他。但是他很聪明，凭借着自己也可以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谋一份不愁吃穿的职业。这一切，却在他高二时，被那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男人改变了。“苏息林？”

沈忆惊叫出声。“是的，他说他是我哥，带我去做了亲缘鉴定。”

“结果呢？”

“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沈忆和叶衍对视了一下，两人眼中都是惊疑不定。“然后呢？”

叶衍问。“每次我问他我们的父亲是谁，他都不愿意告诉我。”

陆刻苦笑一声。苏息林资助陆刻来到纽约大学计算机科学系，陆刻一直对他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很感谢。但一问到二人父亲的情况，苏息林总是支支吾吾，几次都说他已经死了，然而他的语气又很奇怪，让陆刻难以相信。这之后，苏息林让他办一件事。那就是，接近斯特恩商院的叶衍，成为他的朋友，向苏息林汇报叶衍的一切动向。“你也？”

“嗯，我也。”

“什么意思？”

沈忆在一边疑惑。“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叶衍叹了一声。上了大学的叶衍终于抛弃了低调主义的信条，开始展露锋芒，身边也围绕了众多好友。刚好叶衍喜欢计算机，加入了一个编程序的社团。知道这个消息的陆刻纵使不喜欢社交，也加入了这个社团，自然而然地和叶衍成为了好友。这之后，苏息林分别又派了两个人去往叶衍身边，成为了他兄弟团的一份子。这两个人在叶衍成立Sapiens后，或是泄露商业消息，或是在办公室偷摸拷贝程序，所作所为很快被叶衍发现，也就断绝了来往。只有陆刻留在了叶衍身边，一留就是四年。“如果真有像你这么聪明的内奸，Sapiens早就无知无觉地破产了。”

感受到了陆刻无比低沉的心情，叶衍打趣道。“叶哥，我没有走上那两个人的道路，还要感谢你。”

叶衍毫不留情地起诉了那两个人，二人因泄露商业机密罪被判了几个月，还缴纳了好大一笔罚款。陆刻相比那两人，和叶衍关系更近一些。而相比于苏息林，叶衍对他的关照也更多。他聪明且努力，叶衍十分器重他。又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叶衍还不由自主地为他内向的性格而操心，教他开车，带他出去玩。中间发生了不少事，两个人更是成了过命的兄弟。“对我来说，你才是我哥。我怎么能背叛你？”

叶衍拍了拍陆刻的肩。大二，陆刻的全额奖学金批了下来，也就不用再依靠苏息林了。他越想越觉得当初苏息林让他接近叶衍的要求很奇怪，于是从Sapiens成立伊始，就开始给苏息林报一些真假参半的消息。苏息林也产生过怀疑，但当时他很难再安插别人进公司，也只能将就着用陆刻的消息。陆刻自己要求不进公司管理层，在苏息林那边，就能找借口说是叶衍不让他进，这样就省了很多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苏息林好像忘记了他一样，很久不再过问叶衍的动向，陆刻也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这重身份。但在五个月前，苏息林突然又联系上他，让他继续提供情报。“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和Remind合作了，但他不知道在哪里知道了这个项目。”

于是苏息林终于知道，自己的弟弟早就已经背叛了他，一个布局多年的棋子成了一步废棋。沈忆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拿出翻拍的李的简历，指着上面的照片问陆刻：“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在你那和他照过几面。”

陆刻仔细地看着。“那之前呢，你们见过没？”

“应该没有。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沈忆把李在陆刻办公室门口找人的举动说出来，觉得很有可能李就是另一个被安插进来的情报员。陆刻想了想，说苏息林那里有他的照片，是可以让别人指认他的。“看来李的这件事，也该了断了。”

“之后呢？他发现你一直提供的假消息，就把你打了？”

许久没说话的叶衍问道。“……也许吧。是我不认识的人。他们给我放了一段录音，是苏息林的声音。”

“都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让我混不下去之类的话，没什么，叶哥。”

陆刻笑了笑，低下头用手抚过碎掉的眼镜片。“叶哥，我对不住你。不管怎么说，我也向他递过消息，也骗了你。你要打要骂，不再认我，我没有一点……”他被打断了，因为叶衍突然弯下腰去抱住了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不用说这些，只要你还认我是你哥，我就认你是我兄弟。”

陆刻愣了好一会儿，终于也抱住了叶衍，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放开手后，叶衍直起腰，看着陆刻红红的眼圈，笑道：“这么感动？”

“下巴撞你肩膀上了，不好意思啊。”

陆刻也打趣。而后叶衍正起神色：“为什么苏息林要知道我的消息？”

“不知道，我怎么问他也不说。”

陆刻摇头，“总之他之前是想搞垮Sapiens没错。”

“还有你刚才说的，你都递过什么消息？”

“你买了什么车，你去哪里赛了车，你在社团编的那几个幼稚程序……”陆刻陷入回想模式。叶衍瞪了他一眼，表示不满。“你期末有几个A，几个A＋……”陆刻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还有，你和卢璇交往那件事……”他瞬间噤声——叶衍的表情就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