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蒋北琛不由皱起眉头。三万多步，相当于几十里的直线路程。她一天走几十里？要不要这么夸张？锁了屏，手机塞回兜里，心里堵了一坨棉花一样呼吸不畅，瞟一眼高副总，蒋北琛假装漫不经心说。“拉个群。”

高副总：“嗯？”

“把这次公益活动的项目拉个项目群，所有参与人员都拉进去。有问题及时在里面沟通，有困难也可以及时在里面汇报。公司是让他们去做好事的，不是去渡劫。不会脏乱差的环境扔过去就不管了。问问他们需要什么，有必要的话公司可以随时安排人员过去支援。”

高副总真是被蒋北琛这番话感动到了。毕竟是他的手下大将，每一个都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一起合作好几年，损失任何一个高副总都于心不忍。听到蒋北琛要照顾他们，他竟激动到有些热泪盈眶：“好好好，我这就拉，这就问问他们那边什么情况。据说那边信号差，白天给赵璞打了几个电话，愣是一个也没打通，哎。”

参会人员陆陆续续到齐了，晚上六点半，会议准时开始。各区域销售代表在上面讲的滔滔不绝，蒋北琛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不由自主的想看手机。想看高副总把群建好没有，有没有拉自己进去。他心里焦灼的想看那边是什么情况，宁曦会不会说点什么。他不会再主动找宁曦说任何一句话。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想窥探的心。看了一遍，手机上没反应。两遍，没有。三遍，还是没有。高副总认真的在看着销售代表说话，他忍了又忍，终于，在熬到七点的时候缓缓坐直身体，脑袋挪过去一些。“高副总。”

他用半个手掌盖着嘴巴，压低声音轻轻叫了一下。高副总听到，立马凑过来，压低声音回他：“怎么了蒋总？”

“你的群建好了？”

高副总愣了一下，仔细品了一下他的话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公益项目啊？建好了。但是不知道他们忙还是怎么，我问了个问题，到现在没一个人回我。”

“……”建好了老子手机上怎么没有反应？看人家这么关心，不知道把人家也拉进去吗？蒋北琛有些不爽的瞥了他一眼。“是吗？那你把我也拉进去，我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高副总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哦，好。我这就拉你进去看看。电视台的统筹和工程维修的师傅也在里面。说不定他们有空可以帮忙回几句。”

会议从六点半开到晚上九点。蒋北琛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已经过了十点，项目群里仍旧安安静静没一个人回话。将近三十人的项目群，一个说话的都没有。这些人仿佛石沉大海了一样，安静的让他心里焦躁不安。他们哪里知道，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小山村，太阳落山以后整个村子就没人外出了。大家个个累得要死，好容易吃了一顿饱饭，凉水冲了冲自己就胡乱倒头睡了。手机？没网络的山村里，那就是个废物。第二天早上六点，村子在一片鸡鸣狗吠中苏醒。每个村子里，最高的土丘上都站了一个拿手机的人。大家把手机举的高高的，努力接收信号。蒋北琛睡的极浅，听到耳边手机振了几下，猛然睁开眼睛，赶紧把手机拿过来看。公益活动项目组，终于有人回消息了。赵璞：谢高副总关心。昨天刚开工第一天，又累又热，村子里没人帮忙，我们全部自己手工作业，太累了，收工就倒头睡了，刚看到消息。目前来看大家都还挺得住，这里信号不好回消息不及时，见谅。虞荣飞：昨天挖了一天土坑，手都磨出血了。今天户外温度貌似三十六，还要继续挖。高副总，我们快烤成炭了。（哭泣）田工：我们还好，毕竟大老爷们儿，方工一个女孩子……真想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虞荣飞：人方工没那么傻，不是普通女孩子。我们没想起来找挖掘机呢，人第一个把挖掘机请回来了。估计她比我们舒坦。艾特方蒙，求支援啊方工！看到这里，看到宁曦没事，反而比他们都知道利用科技，蒋北琛松了一口气。底下他也懒得再看了，扔了手机，总算踏踏实实闭上眼睛又睡回笼觉去了。宁曦是被小华叫醒的。昨天她起得很早，今天早上却迟迟不醒。早饭都做好了，小华背上书包准备上学了，她那屋的房门还没有一点反应。小华推开门去屋里找她，一进去，瞪着眼睛吓了一跳。“方姐姐，方姐姐！你快醒醒！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方姐姐？”

宁曦觉得晕头涨脑，被人推了好几下才有力气缓缓睁眼。小华蹲在她面前，一脸焦急看着她：“方姐姐，你……”宁曦揉了把眼皮，撑着手臂打算坐起来：“华，几点了？”

结果撑了一下才发现异常，她手掌手臂整个又涨又疼，手指头合不到一起，腿也疼的使不上力气，四肢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她无力的倒回去，把手抬到眼前观察自己。不看不知道，一看也吓傻了。手臂整个通红，上面布满了扁扁的，一元硬币大小的硬包。大约有二三十个，从手指头到胳膊肘，密密麻麻，看起来跟马蜂窝一样，能逼死强迫症。宁曦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闭上眼睛哆嗦着问小华：“啊，小华，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搞这么恶心？是不是被虫咬了？救救我小华，快叫你奶奶进来，快点快点！我要被自己恶心死了！”

小华赶紧拔腿跑了出去。片刻，正在喂猪的华奶奶拍着手走了进来：“哟，你这么怕蚊子？被咬了一晚上，瞧瞧你这都过敏了。”

宁曦不敢看自己。实在太恶心。她闭着眼睛问华奶奶：“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药能给我涂涂？快救救华奶奶，我有密集恐怖症。这东西长在我身上……光想想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华奶奶活了大半辈子，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她淡定摸了摸宁曦：“没事。蚊子咬的而已，只要你不挠它，大不了肿几个小时就下去了。出不了事。实在受不了，实在害怕，我去外面拔点艾草回来给你擦擦。艾草叶子是消毒的，一擦保证你下午就好。”

宁曦闭着眼睛谢她：“那太好了。谢谢您了。麻烦您了。等我好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小华蹲在旁边看她，盯着她被咬了两个红疙瘩的脸：“奇怪。你脸上今天只剩两个红疙瘩，其他东西都不见了。方姐姐，你的脸现在看起来好漂亮啊。”

宁曦：“……是吗？我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疙瘩？”

“嗯。”

小华伸手给她指了一下。“只有这里，这里，两个红点。其他紫紫的胎记都不见了。”

谢天谢地。宁曦还以为她的脸现在也是马蜂窝一样惨不忍睹呢。“难不成是蚊子把我的毒气都吸走，我脸上的脏东西自动消失不见了？”

她假装惊讶的骗小华，“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小华不知道。“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宁曦闭着眼睛给她比划。“就是说，一件坏事发生的时候，先不要急着气馁，说不定也会带来一件好事。小华，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小华奶奶去外面快速拔了一把艾草回来。放在一个捣蒜的碗里，捣出汁，她帮忙敷到宁曦胳膊上腿上。“你在这儿躺二十分钟。等这些汁全部吸收，一会儿就能消肿。我得抓紧时间去送小华上学，再晚来不及了。”

说完她就走了。宁曦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十分钟，二十分钟……身上不但没有舒服，她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了。已经早上七点了。吃完了早饭，趁太阳还不是很毒辣，大家打算赶紧开工。岂料平时勤奋能干的主工程师方蒙今天迟迟没有反应。维修师傅带着挖掘机师傅在支书家焦急的等。等到七点半，太阳都开始火热了，人还是没有过来的迹象。师傅心里焦灼，不得已去小华家找她。进了院子，在院子里喊了两声，宁曦声音从房间传来：“我在！你们已经吃完饭了是吗？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师傅在院子里等了几分钟，宁曦终于拉开木门探了一个脑袋出来：“赵师傅，昨天晚上我被蚊子咬的很惨，现在全身都肿了……待会儿我出去，看到我的样子你不要笑出声来好吗？”

赵师傅钢铁直男：“被蚊子咬了？那有什么可笑的。我这里有一瓶风油精？你痒不痒？痒了直接拿过去用。”

宁曦：“……不用了。我现在好像有点过敏，不适合用风油精……但愿下午能自己消退吧。你保证不要笑我，我现在出去。”

赵师傅被太阳晒的肉疼，眯着眼睛说：“不笑你不笑你！赶紧出来吧！把今天的活安排一下。你不舒服就不要去现场了，在家歇歇。实在不行让人送你去医院看看。”

宁曦看他一点笑话人的意思没有，这才缓缓抬腿出去。腿和胳膊又红又肿，红肿里面还带了点疼，敷了华奶奶的艾草叶子不但没有好转，现在反而觉得毛孔里面火辣辣的。牛仔裤穿不了，她迫不得已穿了个长裙。往门口一站，师傅打眼一瞅她：“……我滴妈！方工，你这……”宁曦尴尬的脸都红了，今天也没心情化妆，白里透红的脸跟个西红柿一样：“你说过不许笑我的！”

赵师傅：“……你这，确实是蚊子咬的？也太吓人了。整个跟……不过脸上倒是奇怪，哎，方工，你今天的脸……”宁曦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摸了下自己脸：“我脸怎么了？”

赵师傅跟看到魔术了一样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她：“嘿！脸上的毒气跑身上去了？你这，太神奇了，因祸得福？身上肿的不行，脸反而好了！方工，你别动，站好了不要动弹，我拍个照给你看看！”

说着他把手机拿出来，咔嚓一拍，“你看你看，方工，你的脸好了！老干净了！跟没事人一样，啥也没有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宁曦冲着他递过来的手机装模作样看了一眼，惊奇道：“还真是的！我的脸……哎呀，胳膊太疼了，毛孔里都是难受的。赵师傅，今天的挖坑进度麻烦你盯着点吧。等下安排好了我恐怕得去趟医院。”

赵师傅开心的把手机举起来接收信号，把她新鲜出炉的照片往群里发：“行行行！你去吧！遇到这么神奇的事是得去医院看看！你去，这边有我们盯着就好。”

宁曦不知道昨天晚上悄么声的高副总拉了个群。也不知道顾北辰也在里面。洗漱一番，忍着难受和大家诧异的目光去现场安排了活，她跟节目统筹商量：“我得去趟医院。你们就不要跟拍了吧。这里连车都没有，我打算借支书的摩托车去镇上一趟。”

统筹不同意：“你看病也是咱们节目的看点之一啊，为突出你们的辛苦，这都是要剪进去的。必须拍。不要骑摩托，我让栏目组的车送你过去。”

栏目组车上有很多摄影器材，不光大，而且十分贵重，搬来搬去容易损坏。宁曦拒绝他：“不用了。要突出大家的辛苦你拍他们就行。不用拍我。我一个女的，你们摄影师都是男的，跟着我去也没办法拍，白跑一趟，万一再把器材损坏就麻烦了。就这么说，别拍我了，我一个人去去就回，很快的。”

统筹想想也是。去了医院人多，很多东西没经过同意不方便直接拍进去，宁曦一个女人……总之，说来说去效果不大，恐怕去了也是白去。于是大家就不管宁曦了。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安慰了她几句，众人架着器材风风火火干活去了。宁曦为了防晒，穿了件支书老婆的长袖外套，戴了个草帽，在下巴上打了个结，绑得牢固不堪的骑着摩托车上路了。微信群里有消息弹出来她也不知道。高副总：方蒙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才去一天就把身上弄成这样，你们晚上睡觉不知道小心一点？没人回他，过了一会儿高副总又说：方蒙！方蒙！呼叫方蒙！出来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样？感觉如何？身上疼不疼？痒不痒？需不需要去医院！不要再干活了！活动就是个活动，晚十天八天也死不了人。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不要干了，让司机送你去医院，快点！还是没人回他，高副总急得艾特别人：你们都那么忙？平时上班还知道看看手机，怎么今天一个反应的都没有？司机在谁那里？让他火速赶去方蒙那边，送她去医院，收到请回答！扔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振了几下，蒋北琛抬眼看了一下手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放下报表，他把手机抓过来，看了两眼，眉毛立刻蹙了起来。群里进了好几条消息，还有一张图片。图片上的人物居然正是宁曦。她穿了一条淡蓝色的及膝长裙，白色运动鞋，扎马尾，半捂着脸站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木门前面。脸上光滑白净，整个人看起来窈窕淑女，唯独举起来的一条手臂十分吓人。手臂紫红一片，放大了看上面都是疙瘩。密密麻麻贴了一手臂，仿佛出疹子一样。一个名叫赵瑞的人发的照片，还在底下附了句话：方工睡了一觉被蚊子咬过敏了。两条手臂和腿上全是疙瘩，可怜！蒋北琛后槽牙忍不住咬了起来。这个蠢女人，才刚去第二天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她是猪吗？知道农村蚊子多还不用个蚊帐？再不济蚊子咬的时候能把它们赶走吧？就这么随便让它们咬，把自己咬的跟个马蜂窝一样，她是不是脑子有泡？还当妈的人呢，就这智商，真不知道俩孩子怎么被她养大的！群里都是高副总的发言，没一个在场人士回应。看了又看宁曦的照片，蒋北琛烦躁的把手机扣了起来。“李凯。”

他按了内线一号。李凯很快推门进来：“怎么了蒋总？”

“查一下电视台派谁过去公益现场了，电话拿过来给我，最迟五分钟。”

李凯：“好的。”

几分钟后，他拿了一张纸进来，上面写了几个号码：“电视台派过去七个摄影师，两个节目统筹，网站也派了过去七个摄影师。蒋总，您要谁的？”

蒋北琛：“……谁跟方蒙？”

李凯摇头：“这个不太清楚。他们是去现场的中途临时分的小组，而且那边信号不好，到了基本处于半失联状态，电视台现在也搞不清那边具体情况呢。”

瞥一眼李凯拿的纸，蒋北琛一阵心烦。顿了片刻，压了压心里冲动的念头，他把纸拽过来一把扔掉：“我不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电视台那边用什么办法。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联系上方蒙的跟拍摄影。我要她的视频资料，这两天所有的，立刻马上！”

李凯：“……好的蒋总。”

李凯退出去了。蒋北琛靠在座椅上盯着自己手机。一分钟，他没勇气拿起来。两分钟，他还是没勇气拿起来。内心里强大两股力量在互相拉扯。一股在告诉他，给宁曦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让她赶紧去医院，一秒都不许耽误。一股却又告诉他，不，你不能打。她现在是阿遇的女人。明知道这个事实了还忍不住关心他，你要那么贱吗？剧烈的思想斗争在脑子里争来争去，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蒋北琛感觉自己都要疯了。终于，这时候，群里进了一条消息拯救了他。还是刚刚那个赵瑞发的，他说：高副总不要太担心，方工已经去医院了。车子不在我们这边，支书把摩托车借给她用，她一个人已经出发半个小时了。我们都在工作，她说好下午回来，等她回来，我第一时间回消息给你。呼……知道去医院，没死撑着在那儿干活。算她还有点脑子。蒋北琛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轻松不到十秒，他再回过去看那段话，骑摩托车去医院，她一个人去的……“李凯！”

李凯火速奔了进来：“怎么了蒋总？”

“你给电视台打电话了？”

“正在打，他们那边也联系不上人，我催了，他们也在想办法……”“不用打了。我不要视频资料了。”

“啊？”

蒋北琛招手，示意他过来到自己面前坐下：“你来。”

李凯拉了椅子，去他对面坐下：“蒋总？”

“手机拿出来，给方蒙打个电话。”

“嗯？”

“就说高副总让你打的，听说她病了，问问她现在情况如何。”

李凯：“……”蒋北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她出事了那是工伤，人命关天，我作为公司法人能不担心？”